第38章 生離
阿枝去看了茯苓。
茯苓傷不算重,她給茯苓蓋上被子,像曾經茯苓照顧她那樣細細照顧著茯苓。為她擦了臉,潤了唇。
阿枝腳步沉重,拖著身子一步步回屋。
她知道自己如今的身體很不好,稍走幾步便覺得胃中翻湧,想要將一切都吐個幹幹凈凈。可她腹中空空,什麽都沒吃,根本吐不出來。
夜色深重,帶著些涼,一閉眼,好像就能看到小順子那張死不瞑目的臉。
阿枝扶著房門,看著房中燈火幽幽。
聽見她發出的聲響,屋中的人轉過身來,黑沉沉的眸子直直地看向她。
對上視線的時候,阿枝想了很多。
自己無趣又可笑的一生,南苑兩年自以為的柔情蜜意,小順子和茯苓的朝夕陪伴。
從前以為的兩情相悅,到發現自己在他人心中不過是玩物而已的傷心欲絕,還有一點點被甜言蜜語打動的,甘願在他身邊當一個玩物的可笑想法。
如今才明白。
玩物,沒有自保之力。
她看著燕珝,眸光閃動。
她保護不了她自己,需要時時刻刻求著燕珝的庇護。可愛意會隨時間流逝,今日的他尚且願意護著她,日後呢?
小順子原本便是他的宮人,十幾歲就跟在他身後,在他重傷之時貼身照顧著他。
還沒他肩高的半大孩子,一點點為他擦身,上藥。
在阿枝來之前,小順子也同樣忙前忙後,求著旁的宮人給些藥草飯食。
他當真毫無動容?
阿枝知道,在上位者眼中,人命如草芥。
小順子在她心中是不同的,可在他那裏呢?
多年相伴的忠仆活生生被打死尚能無動於衷,那她這個從始至終只會招惹麻煩的廢物,會不會也有一天,被棄如敝屣。
阿枝扶著門框的指尖漸漸發白,迎著他的目光,一步一頓地走了進去。
芙蕖小築安靜得很。
小順子最鬧騰,如今不在了,時刻伴在她身旁的茯苓如今昏睡著,最是沉靜可靠的玉珠竟是害人的魔頭。平日裏跟在玉珠身後灑掃的侍從也不知去了何處,天地之間,好像唯余他們二人。
有風吹過,院落樹影婆娑,枝葉感受著微風的形狀,在黑夜中搖晃著綠影。
水中的荷花還未打花苞,有些寂寥。
阿枝進了內室,燭光傾灑在她雪白的外衫上,為白衣染上了淡淡的舊色。
燕珝站著,比她高出許多,往日阿枝總要擡頭仰望他。
今日和他之間離了幾分距離,竟不用一直仰著頭。視線交錯,阿枝沒有移開,盈滿春水的眸子看著比水色更加瀲灩,帶著哭過的紅腫,輕垂著眼尾。
發絲貼在鬢角,阿枝站在他身前,鼻尖帶著細汗,不想暴露自己的虛弱無力,只能扶著自己眼所能及的一切,看向他。
燕珝似是也很疲憊。
他從戰場回來,日夜兼程。回宮後光是應付朝中大臣和一應事務就足夠傷神,看著阿枝這般情態,一時之間竟也不知如何開口。
“……屍首已叫人厚葬了,”燕珝瞧著她,清潤的聲音不復往昔,“也重金撫慰其家人,他家人都收下了。”
阿枝眼神復雜,心下悲憫。
他們當然會收,還會開開心心地收下,小順子不就是被他們賣進宮的麽?
“人都沒了,再怎麽樣,逝者也不清楚。”
阿枝越過燕珝,朝屏風後走去。
她沒有力氣,坐在榻側,看著屏風後高大的身影。
禁足時無數次幻想過或許他會來,屏風上秀美的圖案後或許能有一個陰翳擋住花紋,可始終沒有盼到。
也許在許久以前,她被動地接受著燕珝所有施舍而來的好,就已經注定了。
“不是我做的,我沒有吩咐小順子做任何事,”阿枝垂首,帳中的香囊馥郁的香氣讓她頭暈,“你知道的。”
“是,”燕珝沉聲,“我都知曉。”
“那為何不能再查一查,或者……起碼讓人不要打他。”
阿枝淚盈滿眼眶,遲遲不肯落下。
燕珝真的不能做到嗎,她看未必。
他說不能打,在場誰敢駁了他的面子。他方從戰場上回來,是大秦的功臣,這樣小的一件事……
阿枝扯著唇角,艱難開口;“是我自私,想要你救下他們。可我從不奢望全身而退,別人要害的是我,起碼留住他們的性命,日後……日後或許還有轉機。”
她知道是她無理取鬧了,當時的情景,很難保住誰。
可她總想,做些什麽,而不是像當時那樣無力自保。
“我想要的,無非是一個公正而已。”
阿枝覺得很冷,“做錯的事情,應該受到懲罰。可沒有做過的事情為什麽要讓我認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