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宿月放下手, 往後退了幾步,她第一次認真地看著面前的這個男人。他只是站在那裏,周遭連蟲鳴鳥叫都消失了, 風也停了下來。
他活了很多很多年,見過三界湮滅,六道重生,紀元更叠。他的身軀中, 蘊含著她無法想象的,可怕的力量, 能改天換日,操縱萬物生死。
真正的他, 始終高居三十六重天之上, 冷眼俯瞰人世間的悲歡, 從來不曾走下過凡塵。
宿月終於明白, 自己愛過的那個人, 已經死在了自己手中。
他只是玄蒼的一小部分,但玄蒼不是他。
是她著相了。
“多謝帝尊解惑,小仙今日冒犯了, 還請您恕罪。”宿月向他深施一禮, 久久沒有起身。
“起來。”玄蒼的聲音沉沉, 似有些壓抑。
宿月沒有再看他一眼,只道:“小仙告辭。”
說罷, 邁步離開。
哪怕難過的,幾乎喘不過氣來,她還是強行將所有情緒壓在心底。她需要一個體面的退場, 否則,只會變得和南溟一樣, 讓人難堪。
或許,他會給她留下最後的體面,但那和南溟有什麽區別呢?
看起來,都是對他求而不得的女人罷了。
宿月從他身邊經過時,帶起一陣輕風,風中夾雜著一絲絲她的血的味道。
踩在枯葉上的沙沙聲漸漸遠去,玄蒼看著她的背影,輕輕的,嘆息一聲。
他低頭,看著自己的手掌,本不該有掌紋的手上,出現了三道別人都看不見的因果線。
因為因果太重,已然變成了黑色,仿佛是用刀生生刻在了他手心上。
祖鳳鈴壓制了因果孽力,卻依然無法阻止因果線繼續蔓延。不久之後,因果線牽連全身,他即將入生死劫。
這方天地並不願意接納混沌神魔,曾經的神魔都已經以各種方式融入這方世界,只有他不肯改變。
這一次生死劫,是他最後的機會。
生便神魔合一,從此超脫,與天地同壽。
死便身死道消,不存於世。
宿月,會是他的劫嗎?
宿月回到營地的時候,守城仙兵如假人一樣,面無表情地目送她進去,一句話都沒有多說。
她猜測,大概已經有人警告過他們了,所以他們才會這樣一副不聽不問的模樣。
知道的太多,對他們而言,未必是好事。
她確實有些沖動了,不過當時無法控制情緒,根本沒想那麽多。
此刻,南溟已經不在城門口,之前她與宿月的對峙,雖然只有寥寥數語,但宿月的幾句話,已足夠使她丟盡臉面。
如果換成宿月,大概會連夜離開沉世淵,這輩子都不會再來這裏。
宿月猜對了,南溟確實已經離開,她甚至沒有等玄蒼回來。被那麽多人看到了自己最狼狽的一面後,她丟不起那個臉。
趁著夜色,宿月悄無聲息地回到自己營帳。
她換下布甲,躺在簡陋的木板床上,今夜發生過的一切,如同一幅幅畫卷,在她腦中一寸寸的閃過。
南溟的臉,玄蒼的臉,面紅耳赤的爭執,情緒的崩潰,每一樣都那麽的讓人疲憊又難過。
她以為自己會為此糾結很久,然而不過半刻鐘,她便閉上眼,沉沉睡了過去。
難過也需要力氣,她已經太過疲憊,連難過的力氣都沒有了。
宿月做了一個夢,夢裏,她見到了明蒼。
那時候的他還很年輕,卻已經是元嬰期的高階修士,他少年成名,手中沾了不知多少魔修的血。
那一年,玄天宗的掌教真人登臨大乘,光發請帖舉辦法會,掌教師伯和師父帶著她以及數位同門去玄天宗觀禮。
那是她第一次見到明蒼。
傳言裏的玄天宗大師兄,面對魔修時心狠手辣,沒有人能從他手裏逃走,以至於許多魔修聽到他的名字便聞風喪膽。
宿月一直以為他應該是個兇悍的,一眼就能嚇哭小孩兒的狠厲模樣。
誰知當日來迎接他們的,卻是位容貌俊美,溫文爾雅的年輕男子,他微笑時候的樣子,不知多少人紅了臉。
宿月當時也看得有些呆,不止是她,其他師姐妹們都和她差不多。
明蒼含笑看過來,誰也不知道,他到底在看誰。
她和明蒼唯一一次單獨相處,是因為玄天宗的劍崖。聽說明師兄總是在劍崖練劍,她便被師妹拉過去找了一圈。
練劍的師兄沒見到,見到的都是目的一樣的其他門派的女修。
師妹被劍崖上那塊滿是劍痕的試劍石吸引,一群人在研究,哪一道劍痕是明師兄留下的。她卻被從崖壁上長出來的幾朵蝴蝶花奪走了注意力,這些花五顏六色,似乎與她印象裏紫色的蝴蝶花不太一樣,她甚至還趁人不注意,偷偷摘走一朵粉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