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淚無痕(第4/4頁)

他,不,喜,歡。

江月白擡起眼:“魔尊想要我可憐麽。”

穆離淵一字一頓地咬重音:“我不想要,我想要其他的。”

江月白:“要什麽。”

“求饒。”穆離淵隔著琴一把將人拽近,低聲說,“我喜歡聽人求饒、看人流淚。師尊滿足我,好不好。”

江月白看著他,許久,才道:“這要看你的本事。”

穆離淵眸色一沉,將江月白按在了獨幽琴上!

琴弦跳動成錯亂的曲子,在山洞內回聲層疊。

“所以師尊從不流淚......”他氣息微顫,“是我的本事不夠?”

起伏的七弦淌著月光,回蕩的琴聲蓋過了江月白淡淡的嗓音:“修士們都歇在周圍山洞。”

穆離淵逼近:“那更有趣了啊。”

月照春花映深眸,眸裏卻全是恨。

“別弄壞了琴......”江月白在衣帶被撕裂前說。

“可我就想弄壞。”穆離淵將人翻了個身,在背後惡劣地壓低嗓音,“我不喜歡這張琴。”

他不喜歡這張琴的顏色,翠玉朱漆過分妖嬈,像不懷好意的美人。

白衣太單薄,鋒利的銀弦把皮膚磨出了血,可疼痛的呼吸卻溢不出。

穆離淵從身後捂住江月白的口鼻。

誰讓他提醒自己周圍山洞有人,這便是懲罰。

獨幽琴被撞出沉悶顫抖的聲響,好似隨時都會崩裂。

名琴見慣了廝殺與血腥,卻對這場更殘忍的懲罰感到震驚。

黏滑的鮮紅順著銀弦漫延,垂落在碧玉琴面,綻開無數花點。

獨幽被血的溫度燙到,發出抽泣嗚咽般的破碎琴音。

晚風吹過,碎花四起。穆離淵忽然感到指尖沾水微涼。

他翻過渾身是血的人。

破碎白衣上交錯的傷痕如同血色花枝,隨著艱難的呼吸起落。一道極淡的水痕淌在江月白眼角,像山水畫上一筆若有若無的清墨。

穆離淵近乎癡狂地盯著那道水痕,想用指尖去觸碰,又怕會讓它徹底消失。

只能迷戀地盯著它在風中變淺。

他從沒見過江月白流淚。他在想江月白的淚會是什麽滋味。

穆離淵將江月白的雙手狠狠按緊在琴弦上,低聲喃喃:“師尊,再哭一次......”

再流一次眼淚給我看。

江月白在獨幽斷續的哽咽聲裏閉上雙眼,浮著的水光順著眼尾的弧度滑出來。

月色皎潔,這次的淚痕格外清晰。

穆離淵覺得不真切。

江月白為何如此配合,就如同多年前的師尊總會滿足自己每一個小願望。

這眼淚真的是為自己而流嗎。

還是江月白也有自己的傷心事。

琴聲隨身體顫動,江月白嗓音斷續:“我在......星邪殿裏......給你留了東西......”

穆離淵停下了動作:“什麽東西。”

江月白擡起眼睫,眸底浮波又淌出一道,但卻笑了一下:“自己找。”

穆離淵怔住。

他已經有很多年沒見過師尊這樣溫和的笑。

所有怨恨與憤怒在這瞬間都消失不見!血海深仇全部融化在了此間夜色裏。

只用這樣一個眼神。

滔天殺伐痛不欲生的夢魘裏,他記得最清晰的是江月白在燈下看他吃桃花酥的笑。

格格不入。

銘心刻骨。

穆離淵俯身,想去輕碰那些淚痕。

卻在觸及的前一刻停在咫尺——

他不敢。

即便他已經殘酷地對這個人做過很多悖德犯上的事,仍然不敢做這個溫柔的動作。

這是他曾經不敢染臟的人。

夜深忽落雨。穆離淵喉頭酸澀。

他恨這樣的自己。

他枕著江月白柔軟冰涼的長發,魔心在漫天冷雨裏撕裂成鮮血淋漓的碎片。

他好想回到沒有仇恨的年少。

滄瀾山上繁花盛開,解凍的小河裏有小魚,師兄總是給他的水壺裏偷偷摻酒,師姐會給他做發出琴聲的小木馬......

萬千回憶的盡頭,是如此刻冷冽又溫柔的體溫。

他生病的時候,師尊會抱著他睡覺,輕聲給他讀話本上的故事。他縮在師尊臂彎裏,指尖偷偷纏著對方的發梢,心裏悄悄地祈禱病不要好得那麽快......

穆離淵不想流淚,可夜雨傾盆,澆得他如同淚流滿面。

如果真相和謊言可以有一個不存在。

他希望是前者。

他好想再看看滄瀾山上的紫藤花。

雖然那裏沒有一個人真正愛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