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仙界遙(第4/5頁)

“有情是對蒼生,無情是對自己,做個仁慈的強者並不矛盾,如果天劫的枷鎖是欲|望,就以毒攻毒,用欲|望的劍心去破。”江月白嗓音輕緩,“大道三千,無有定論,我只修自己的道。畢竟修道不是為目中無人,而是為目中有人。”

“那你的道還是錯的!”禦澤拍了一下桌,“你既心懷眾生,護你身邊人、護你不認得的人,為何卻舍得去欺騙傷害那個人的心?你算計了那個人的愛恨才得以身居此間仙境,你憐憫天下蒼生,難道他就不算天下蒼生中的一個了嗎!”

風被驚聲凝固在雲端,花草都停止了搖晃,在此瞬陷入寂靜。

“他不是天下蒼生裏的旁人。”良久,江月白說,“他是我的。”

禦澤眉頭一皺:“你的?”

“我的。”江月白重復了一遍這兩個字,“他是我磨了十年的劍,這把劍狠毒嗜血,欲|望無窮,殺死過很多人,但能救更多的人。”

禦澤沉默片刻後,深吸口氣,喃喃道:“沒錯,想逆天而行,總要有人為此犧牲。人人皆要救則人人不得救,救蒼生不等於救蒼生裏的每個,總要有人為此付出代價......”

“所以......”禦澤擡眼盯住了江月白,“他是誰?”

既然江月白能只用十幾年就完成仙帝如塵的囑托,想必愛與恨的一劍,都來自同一個人。

江月白說:“前輩不是猜到了麽。”

禦澤挑挑眉。

的確在問江月白之前,他心裏就有了個猜測。

禦澤曾有所耳聞,江月白不顧仙門反對,在圍剿魔窟的惡戰裏救下了魔妖血統的幼童,為他取名——“離淵”。

這是個好名字。

只可惜取名的人將他救離深淵,可又將他推入另一個深淵。

魔妖混血,這樣的孩子本該在仙門內人人喊打,卻被江月白保護成了“北辰仙君最寵愛的小徒弟”。

禦澤當時就在想:這一招太厲害了。

教那孩子讀書習劍、護他平安周全、陪他度過十幾年的溫柔歲月......這是深恩。

在他殺過魔族之後讓他知曉自己也是同類、透漏給他要用他魔元煉器的目的、告訴他殺父殺母的往事......這是深仇。

那孩子注定要長成一個愛恨扭曲的人。

可禦澤仍覺得,若自己是江月白,還是不敢賭的。

因為這些愛恨交雜在一起,只會互相抵消,變得不夠濃烈、不夠癡狂、不夠瘋癲。

“你到底用了什麽手段,”禦澤忍不住問,“能讓他把愛恨都走到極端?”

江月白淡淡說:“鍛刀磨劍,當然是用殘忍的手段。”

“可你如何讓他狠心下殺手的?”禦澤好奇,“和他說你要用他的魔元煉器?還是告訴他是你殺了他父母?”

“都不是。”江月白搖了搖頭,“這些恨太單薄。”

禦澤微怔:“單薄?”

“真正徹骨之恨,是從最高的雲端墜落,跌進再也爬不出的深淵。”江月白輕聲道,“淵兒在十一年裏嘗盡了世間最極致的好,才會在得知一切都是假的的時候,徹底崩潰。”

這段話說得輕飄飄,禦澤卻聽得寒意陡生,漫長的無言後,才試著問:“所以他恨的不是你們的宿仇......而是......”

“欺騙後撕開真相的痛?”

真是......

好絕的手段。

“但深恩在前,若他還是下不了狠手呢?”禦澤又問,“他要是只想報復你,不想殺你呢?”

江月白垂眸端酒,神色平靜,似乎真的只是在陳述鍛刀磨劍之法:“復仇之人最想看的是對方痛苦,對方痛苦,便會覺得大仇得報。可若對方任憑他如何瘋癲都無動於衷,仇恨便成了無底洞,一發不可收拾、永無止境。”

禦澤霎時恍然:“所以他做什麽,你都不反抗?”

江月白說:“不反抗。”

禦澤追問:“什麽過分的事,都由著他?”

江月白說:“由著他。”

“嘶......”禦澤倒吸口氣。

縱容,如沾染蠱毒的罌|粟,只會越來越放大仇與欲的惡——何況魔心最會滋養仇恨,它吸食罪惡與欲|望而活,越多,就是不夠。

“他都對你做了什......”禦澤礙於前輩身份不好直問,清清嗓子改了問題,“你,不疼嗎?”

江月白聞言,笑了一下,輕聲道:“疼啊。當然很疼。”

禦澤看著江月白的表情——他在說“疼”這個字的時候,冷眸無色、薄唇也無色。

如果周圍景色不再是仙巒寒樹,而是遍布鎖鏈的囚牢。這樣清冷平靜的表情,好像是在對折磨他的人無聲地說:

還、不、夠、用、力。

禦澤猛然回神。

已經出了一背冷汗。

他修道百年,竟被對方輕描淡寫幾個字惹得神思天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