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冷月薄(第4/5頁)

“可他還跪著呢......”

“屍體僵硬了就是這樣的......”

小仙倌們既害怕又好奇:

“他到底是什麽人呀?能上仙境,應該不是普通人吧......”

“可他要真是什麽妖魔大能,不該連眼睛都治不好吧?”

“對哦,他是個盲人誒,可惜了!我覺得他眼睛長得很漂亮,居然看不見......”

又研究了許久,他們最終一致認為這個人已經死了,決定去找青芷仙子。早先青芷仙子和他們交代了,說要拿這個魔族的屍體做醫術研究。

“好可憐,落在青芷姐姐手裏,估計連個全屍都沒了......”

“我猜青芷姐姐第一個就要挖他的眼睛!”

小仙倌們結伴走過境門前的仙橋,交談聲戛然而止——夜色深濃,仙橋盡頭的一襲白衣格外顯眼。

“北辰仙......”他們驚訝不已,但沒有繼續喊完這四個字。

因為江月白對他們輕輕點了點頭,又無聲地搖了搖頭。

他們雖然沒有完全理解這個動作,可也知道這是讓他們悄悄的。

於是他們小心翼翼地踮起腳,悄悄地跑走了。

江月白緩步走上仙橋。

周圍的欄杆花草都是血色,而且是濺射狀、迸裂成扇形的血。凡是經歷過戰爭殺伐的人,都能在看到這些血的第一眼,在腦海中還原出當時畫面的殘忍程度。

仙道已經成了血道,血水還是蕩漾的血水,沒有幹涸——說明流血的人一直在流。

漂浮的血水漫過了白靴,在來人緩慢的步調裏晃蕩波紋,打碎倒映的星河。

踏血行走的細微水聲停住。

江月白停在了穆離淵身前。

星光映血,足以照亮此地。

與那夜在空中明樓相見時一樣,江月白感到穆對方周身還是透著淡淡的病氣,成年累月積攢深厚,連如此濃重的血腥和魔息都遮掩不住。

穆離淵的暗藍色衣袍已經被血浸透,變作了深褐色。

跪地垂頭的動作讓發絲垂在臉側,碎發上掛著的血珠在寒風中凝結成滴,沉重地墜落進身下的血水裏。

江月白的視線落在他的眼睛。

這次沒有蒙眼的緞帶。

但仍舊看不到眼底眸色。

因為那雙眼睛已經被|幹涸的血覆蓋,長睫沾著血漬,雜亂地貼在眼周。

睫毛濕了血和汗,顯得更加深黑,像是用墨筆畫上去的——根根分明的,是細筆描摹;幾根被血與汗粘在一起的,是不小心的重筆濃墨。

這雙眼睛,江月白已經很多年沒有見過,但他仍然熟悉,熟悉眼廓起伏的曲線、熟悉眼尾延伸的弧度、熟悉每一根睫毛的走向......

淵兒的眼睛從小就很好看,甚至漂亮。

黎鮫當年和他說:“淵兒的眼睛漂亮得和小姑娘一樣,如果他真的是女孩子就好了,那樣他撒嬌裝病的時候,你是不是就能忍住揍他的沖動?”

江月白說:“我本來就沒打過他。”

黎鮫詫異:“一次都沒有過嗎?他次次逃課裝病耍小聰明,你都沒打過?”

江月白說:“沒有。”

黎鮫嘆氣:“你就寵著他吧,寵壞了你就後悔了。”

江月白笑而不言。

其實那並不算是“寵”,因為實際上他沒有打過任何一個徒弟。

即便他自己從小挨過不計其數的打。

打,沒有用。起碼在江月白眼裏是這樣。

身體的折磨,是所有懲罰裏最低級、最沒用的一種。

真正讓一個人痛苦,是要折辱摧毀皮肉之下的那顆心。

江月白懂得這個道理,但並沒有想教徒弟這個道理。

可他的淵兒卻把這個道理學得很透徹——淵兒從沒有上手拷打過他。只是在欲|望沉淪的濕汗裏,誇贊他的味道。在他身上馳騁的時候,從背後挽起他的長發讓他仰頭,強迫他去看滿殿紅燭映亮的明鏡、還有鏡中映著的人。

江月白在魔界待了那麽久,其實不怕淵兒拿自己發泄。

只怕蠟燭和鏡子。

只有這兩樣東西會讓他感到痛。

也讓他感到驚嘆——他居然能磨出這樣狠毒的刀。

這樣濃烈到極致的恨,一定能年深日久永不消散,直到他煉出斬開天門的劍。

可惜沒有。

不是他高估了淵兒的狠。

而是他高估了自己。

江月白伸出手,緩緩撥開了穆離淵臉側帶血的發絲。

帶起的仙氣觸及到魔體,在皮膚上灼燒出一陣細微的煙。

穆離淵疼得微微皺眉,費力地睜開了那雙鮮血彌漫的眼——

眸色浸在常年繞身的黑紅魔氣裏,又被更強的仙氣腐蝕,這雙眼睛好像又回到了小時候,裝病時候的濕氣蒙蒙。

只是異常無神。

他迷茫地擡頭,想要伸手觸碰面前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