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彩雲鏡(第2/6頁)

晚衣剛要離開壓抑的病室,忽然聽到黎鮫沙啞的嗓音:

“衣衣,你忙你的......不用再來......看我了......”

晚衣腳步一頓,但什麽都沒說,快速離開了房間。

屋內重新陷入黑暗。黎鮫在黑暗裏睜著眼。

她知道,就算不說那句“不用再來看我”,晚衣也真的不會再來看她了。

這是最後的道別。

那個問題沒有得到晚衣的答案。但答非所問,就已經是最明確堅定的答案。

晚衣選擇了放棄她。

拿出滄瀾令就沒有回頭路,晚衣曾經也許是重情重義的,但天地遼闊,遠不止私情愛恨,她如今不僅要做滄瀾門的掌門、更要做三界的新主、要給蒼生一個嶄新的人間......怎麽會因為情念故人的一條命,就輕易放棄。

黎鮫記起多年前的晚霞裏,晚衣小小的一個,抱著琴在紫藤花香的風裏奔跑。和人一樣小小的裙擺一飄一飄,裙擺墜著的是她親手為衣衣縫的小鈴鐺。

比起那兩個不聽話的臭小子,她很喜歡乖巧的晚衣。她曾經和江月白說,晚衣性格太軟太善良,將來也許會吃虧,要江月白多花時間和她講講“人善被人欺”的道理。

可江月白只說:“斬雷就是最好的道理。”

黎鮫在痛苦的喘息裏艱難地嘆了一口氣。

也舒了一口氣。

她忽然覺得雲樺說的沒錯,晚衣的確是江月白教的最好的一個徒弟。

最像江月白的一個徒弟。

......

雲上遠雷響起,濕悶的空中終於飄起了雨。

房門在身後閉合。晚衣閉目深呼吸,好似逃離了一個令她懼怕的地方。

她懼怕方才那句“衣衣”,所以才飛速地把它們關在門後。

衣衣。

只有黎鮫會這樣叫她。

她在想,方才黎鮫那句主動說出的“不用再來”,是不是看穿了她的心思,不想讓她自責。

晚衣靠在門上緩了片刻,步履有些發軟,極慢地走下台階。

夕陽漸沉,她看到遠處的烏雲代替了慢慢暗淡的霞光。

七歲的她曾經在晚霞裏無憂無慮地奔跑,前方的樹下是師尊的白衣,身後的院內是師娘的叮囑:“衣衣,慢些跑。”

黎鮫並沒有大她多少,彼時也只是十幾歲的少女。但那些溫柔以待的歲月裏,她努力在他們幾個面前扮演著成熟的長輩。

和師尊一樣。

秋風蕭瑟,落雨漸急,打得晚衣面頰微濕。

她回到春風殿,看到蘇漾靠在廊下柱旁,似乎已經等了很久。

蘇漾聽聞腳步,轉過身:“去雪月峰了?”

晚衣心事重重地點了點頭。

蘇漾已經沒有勇氣去看望黎鮫,他聽不得她那樣痛苦的哀嚎。那是他們幾個從小到大捧在手掌心、從未舍得讓吃過半點苦的小師妹......

連挨最輕的打都會有江月白護著的小師妹。

蘇漾幾次沖到雲水峰,砸爛了雲樺的屋子桌椅,揪著他的領子質問,卻下不了拳頭也出不了劍——雲樺受的每一點傷,都會被無限放大到黎鮫身上。

“你打算怎麽辦?”蘇漾問。

晚衣遲遲沒有作答。

蘇漾知道這個問題很難答,若他是晚衣,恐怕此刻已經瘋掉.....

他後悔沒有早點殺了雲樺,可是他當初也勸過晚衣留雲樺條命,他們畢竟是同門、是從小一起長大的手足兄弟。更何況鎖情早在靈海之戰就埋下了,殺了雲樺等於殺了黎鮫。

他更自責沒有照看好黎鮫,他堂堂七尺男兒,竟連保護師妹的能力都沒有。

蘇漾看著晚衣光彩不復的眉眼,看到了眸底深處的煎熬——

是無情地選擇滄瀾門的大業,往後余生都活在後悔和愧疚裏......

還是窩囊地把得到的一切都拱手讓出去、讓給一個要挾自己的人?

“我知道你很難。”蘇漾嘆了口氣,起身準備離開,“好好休息,事情沒到山窮水盡的地步,總會有辦法的。”

蘇漾走下春風殿前的台階。

秋雨瀟瀟。這是滄瀾山第二次下雨。

他第一次感到這條道如此陡峭打滑、如此難走。

“師叔。”晚衣忽然在身後叫住了他。

蘇漾腳步停下,回過頭。

晚衣站在冷雨中,衣衫有些濕,混在落雨聲裏的嗓音顯得模糊:“我若做了抉擇,師叔會支持我嗎。”

蘇漾看著她,良久,低聲道:“當然。”

停頓一下,又補了四個字,“你是掌門。”

晚衣是江月白選的接班人。是北辰仙君座下最優秀的徒弟。

他相信晚衣。也相信江月白。

他甚至在想,如果江月白在,是不是一切難題都會有人來解、是不是一切事情都不會這樣艱難。

從前江月白在的時候,他從未經歷過難題和抉擇,他以為自己氣運上乘,這輩子都會順風順水。如今才後知後覺,誰的人生都不缺坎坷,所謂“順風順水”,不過是他從前比別人多了個替他掃平坎坷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