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章 蒼嘯月(第3/6頁)

江月白坐在池邊,衣衫松松垮垮,露出的脖頸與手腕還流著水珠。

水霧氤氳,微垂眼睫下的雙眸也含著霧氣。

和周圍沒有完全融化的幻境一般,虛幻得失真。

藏松站起身,整好衣冠。

而後恭恭敬敬向江月白行了禮,語氣僵硬:“學生有公事在身,驚擾了老師雅事,還請老師寬諒。”

江月白道:“寬諒,當然寬諒。”

這幾個字的尾音裏有極淡的笑意,像在配合一個說謊的學生,“什麽公事呢。”

這點溫和的笑意像針一樣刺穿藏松的尊嚴。

“懲戒,”他咬著牙,一字一頓,“不義之徒。”

江月白把手裏的茶放在池邊石桌,低頭挽了一下垂落的袖口。

“他已經是要死的人了。”

柳韶真站在江月白身後。

中毒之人理應面色慘白、雙唇黑紫、渾身無力。

但現在柳韶真卻面色紅潤,周身靈息充沛,靈獸虛影甚至神采奕奕。

全然還是往昔那個總愛談笑風生的爽朗英才。

一個令藏松無比憤恨的猜測在心裏一閃而過。

握緊的手指已經確認了殺意。

“老師,”藏松把殺器藏在袖子裏,不動聲色地一步步走向江月白,“你在為他求情嗎。”

“老師尋僻靜之地為他療了傷?還是做了其他的?”藏松從柳韶真身上收回視線,看回江月白,語氣不再是恭恭敬敬,而是毫不掩飾的兇狠,“他有什麽好?值得老師這樣做?你救他能得到什麽?”

藏松聲音提高的同時猛然擡手!指向周圍:“你可憐這些臟東西爛東西有什麽好處?難道就因為他們足夠卑鄙足夠下賤!會跪下乞討!他們跪在你身前搖搖尾巴,你就能喂給他們肉吃?”

柳韶真忍不住想上前:“你——”

可剛走近一步就被江月白一個手勢擋了回去。

藏松袖下的手指緊握著琴弦銀鞭,已經被劃出了血。

“下跪我也會!我從小就跪過你無數次了!乞討我也可以!我現在就能做!”

藏松撩袍單膝落地,跪在了江月白身前,這個動作十足虔誠,可眼神是惡狠狠的,語氣帶著極度惡意的羞辱,“老師也能讓我嘗嘗我想嘗的滋味嗎。”

江月白垂眼瞧著他。

“你當然可以。”沉默許久,江月白才開了口,緩緩說,“寒溪竹林那夜,我不是就賞賜過你一次了。”

這一刻藏松不知該哭該笑。

他應該因為江月白那句“你當然可以”欣喜若狂!

但又因為後半句身墜寒窟。

那一絲若有若無引得他近乎瘋癲的感情。

原來只是賞賜。

那他和這些臟東西又有什麽區別?

“老師......我和他們不一樣......”藏松眼睛酸得想流淚,想要極力證明自己的一點不同,證明給老師也證明給自己,“你為什麽要用一樣的眼神看我們......”

“戲子”是狡詐的蛇妖,為了能解被種下的歡喜債在一顰一笑裏收集世人的歡喜,但萬千人的歡喜都比不上老師那樣驚艷的人一次垂憐......

“跟班”是肮臟的魔族,為了陪在老師身邊偽裝成懵懂無知人畜無害的模樣......

“好友”是卑鄙的修者,為了能得到老師的身心不惜用無比下作的方式......

他哪裏與這些臟東西相同?!!

他敬慕老師,卻從來都坦坦蕩蕩。

坦坦蕩蕩地說他是誰,

坦坦蕩蕩地說他愛他。

“我是不一樣的。”藏松固執地說著。

江月白微垂眼睫的平靜目光讓他快要發瘋,被這樣溫柔無言地看著,仿佛被一把軟劍貫穿了心臟,遲遲才發覺流了血......

他拉起江月白的手。

江月白也沒有任何抗拒地讓他拉著——似乎在履行方才“你當然可以”的承諾。

藏松低頭看著手指修長弧度優美的手,心裏擰著難受。

以前這只手會寵愛地摸摸自己的頭發,可現在這只手不知道摸過多少臟東西。

藏松收緊手指,與這只手曖昧地指節交錯。

心裏卻如刀割。

對方能一再縱容自己,恐怕早就縱容過別的人更過分的事情了。

“......你這算什麽道義?什麽大愛?”他用力抓著江月白的手,從憤怒變得委屈,又從委屈重新憤怒,一貫風度翩翩的玄衍君子此刻甚至不再稱呼老師了,深情又怨恨地喃喃著,“你的愛未免也太泛濫多情了吧?你是四海為家的散修遊醫,你憐愛可憐人,可以,但你連那種肮臟下賤的蛇妖都要愛?連這種惡心的魔族也能愛!你這是正邪不辨,黑白不分!你被他們染臟了知道嗎?你也臟了知道嗎!你根本不是愛世間可憐人,你根本就是......”

藏松咬住了牙,因為聲音幾乎帶了哭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