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 三合一
消息發出去後, 虞圖南瞥見右上角的時間,忽地想到一件事。
深夜,司機早已回家。
想要赴約, 只能自己開車出門。
車鑰匙掛在玄關處。
有好幾把。
每一把鑰匙上面都有一張類似名片的精致小卡片。
上面寫明了車型、車牌號,很好認。
開車理應是一件很簡單的事。
坐在駕駛座上,扭動鑰匙,倒車,轉彎時多注意後視鏡。遵守交通規則,以正常速度行駛,不會出現什麽問題。
虞圖南記憶很好。
考駕照時刷的題目、本子上列下的規則、教練的囑咐仍牢牢印在腦海裏。她是一個連停車都不會壓線的細心駕駛員,開車零失誤。
奪去她生命的那場車禍,責任並不在她。
即便她的駕駛生涯裏沒有一點能拿出來糾正的“不足”, 即便沒犯過任何錯,即便對開車已經熟練到養成了肌肉記憶,開車於她依然困難又折磨。
自陸子野車禍去世後, 虞圖南再沒有坐過駕駛座。
她共情能力很強, 強到僅僅只是握著方向盤,思緒就會不由自主地發散。
思緒會根據新聞報道現場的照片, 自動模擬陸子野去世時的模樣。
然後, 冒出一個又一個問題。
氣囊會震得彈出來嗎。
擋風玻璃碎了一地, 劃傷他臉頰的時候,喊痛了嗎。
又流了多少血。
意識模糊之際,他用了多少力氣給她打的電話?
等待電話撥通的時候, 弟弟會絕望嗎,會擔心她忙於工作接不到他費盡全力撥打的這通電話嗎。
聽到她聲音時, 陸子野難不難過?
他說“姐,下輩子我一定乖”時, 會不會幻想到下輩子的場景。
他當時,是不是哭了。
感受到血液的流失,他會有多害怕?
無數個細小的問題像密密麻麻的蜘蛛網,死死纏繞著虞圖南。
她成了被綁在蜘蛛網上的螻蟻,不斷拼命掙紮,網卻不斷收緊。
陸子野去世的第四個月,虞圖南在心理治療師的幫助下,慢慢走了出來,過上正常人的生活。
說正常,也不太正常。
只是外人眼中的正常。
她可以一日三餐正常吃飯,像從前一樣條理清晰地處理日常工作,卻再也不能坦然面對死亡,每天逃避著一切與“家人離別”有關的影視劇、社會新聞、小品或者故事。
後來,她去寺廟裏尋求慰藉,燒香拜佛,聽他們念經。
隨著時間的推移,陸子野去世的第十個月,虞圖南慢慢接受弟弟去世以及“弟弟已經永遠離開她,她再也沒有陪伴”的現實。
春節,她早早的洗漱完畢,上床休息,翌日大年初一,合家團聚之際,她飛到國外跟合作商談笑風生。
生活在一點點變好,朋友們由衷慶祝她真正走了出來。
每每聽到這些,虞圖南只是淡淡一笑。
她知道,沒有。
從沒有真正走出來過。
陸子野車禍去世時的場景,人聲鼎沸的喧鬧,路人的驚慌,各種不同的版本,已經在她腦海裏演了成千上萬遍。
虞圖南依然不敢碰方向盤。
一年來,她唯一一次碰方向盤,在公司上市前三個小時。
當時她提前抵達現場,西裝幹練,有禮地回應著來自各方的道賀,禮貌微笑、頷首、握手。
會場熱鬧,像小型的圈內年會。
她被眾星捧月般圍在中間,恭維、誇贊聲一浪高過一浪。
一百八十分鐘的倒計時出現在屏幕中間時,所有人舉杯狂歡。
還剩三個小時。
全世界都知道了。
虞圖南和她的夢想只剩三個小時的距離。
頂峰,觸手可及。
虞圖南以為她會激動得跟合作夥伴握手,舉杯喝酒。
最後卻什麽都沒做。
她只是平靜地站在人群中間,表面微笑有禮,內心波瀾不驚。
直到,腦海裏闖入一個奇妙的想法。
——去看看弟弟,告訴他這個好消息。
像死寂的湖泊蕩起層層漣漪,虞圖南久違地感受到了一種無法言說的熱血與激情。
她不顧董事會的反對,匆忙離開會場,連尋找司機的時間都沒有,顫抖又激動地握著方向盤,深呼一口氣,朝著墓地出發。
再然後,她遭遇了車禍。
天旋地轉間。
困擾了她整整一年的難題,終於有了答案。
原來陸子野死前,經歷過這些。
恐懼、害怕
疼痛難忍。
睜眼的動作變得艱難沉重,全身上下鉆心的疼,連動指尖的力氣都沒有。
她像跌入深海裏,意識一點點散盡,身體一點一點往下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