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譚昭昭糾結了片刻, 起身前去凈房收拾幹凈出來,張九齡依舊矗立在窗欞前,她盯著他背影看了會, 緩步走上前。
窗欞外白雪皚皚,大雪已停,零星雪花飄揚。
譚昭昭擠到張九齡身邊,側頭看去, 他垂著眼眸看來,不鹹不淡道:“看甚?”
眼皮一單一雙, 譚昭昭些許松了口氣,還好還好。
“我以為大郎昨夜一整晚沒睡著呢。”譚昭昭訕笑道。
張九齡擇床, 在陌生的地方本不容易入睡, 加之心裏有事, 睡眠就更淺。
譚昭昭的腿一搭上來, 被褥被掀開, 涼風灌入。她睡得香甜,他則生怕她著涼,不斷給她蓋好被褥。
窗欞處亮如白晝, 在晨鐘響起前, 張九齡實在睡不安穩, 就早早起了床。
一夜好眠,譚昭昭面色紅潤, 看上去精神奕奕。
張九齡別開視線,繼續看雪。
譚昭昭眨眨眼,伸手去戳他腰:“真生氣了?”
張九齡怕癢, 他被戳得控制不住地笑著躲。聽到自己的笑聲,又懊惱得臉色一沉。
“別亂動。”張九齡緊緊抓住了譚昭昭的手指。
譚昭昭想要掙脫開, 掙得呲牙咧嘴了,手卻穩穩落在他手中。
平時的譚昭昭,大多脾氣溫和,有時執拗勁上來了,卻跟頭蠻牛一樣,一股腦往前沖。
此時她本來想要好好與張九齡溝通,見他一幅拒人千裏之外的模樣,她就不知為何,就一根筋同他杠上了。
譚昭昭腳一前一後,紮了個弓步,整個人身體往後墜,像是拔河那般,欲將拔回自己的手。
張九齡見譚昭昭本來泛著紅暈,朝氣十足的面孔變得漲紅,此刻紅唇緊抿,目光灼灼,堅定全神貫注,鬥志昂揚。
先前是心頭發悶,這下是連頭都開始隱隱作疼。張九齡生怕傷著了她,趕緊放手松開。
誰知,譚昭昭正在暗自發力,張九齡一松手,她咚地一聲,一屁股跌坐在地。
四周瞬間落針可聞。
譚昭昭既丟臉,又生氣,推開張九齡前來攙扶的手,手腳並用爬起來,蹬蹬瞪跑到門邊,套上木屐就出了門。
一股寒意襲來,譚昭昭瑟縮了下。肩上一暖,風帽搭了上來。
張九齡搭著她的肩膀轉身,替她綁著系帶,聲音平平問道:“可還疼?”
譚昭昭幹巴巴答道:“不疼。”
張九齡沒再繼續問,綁好系帶,拉起她的手腕,撈起衣袖打量,皓腕白皙如常。
譚昭昭收回手,放下衣袖,冷硬地轉身往外走。
一夜狂歡之後,酒鬼們尚在酣睡,惟有早起的夥計廚娘,在灶房忙碌,輕手輕腳灑掃廊檐下的積雪。
酒廬外的西市,街上的積雪已經被清掃過,堆在一角,地上只鋪了一層薄薄的雪。
茶樓食肆客舍的屋頂青煙裊裊,一鼎小店的大爐裏面烤著噴香的胡餅,高鼻深目的西域人,也不怕爐子燙手,手伸進爐裏,將胡餅一只只取出來,在冒著熱氣的餅上撒上胡麻。
譚昭昭看得餓了,走進鋪子,張九齡默不作聲跟在了她身後。
烤胡餅的東家立刻用流利的長安話招呼,豐盈美貌的東家娘子上前問道:“客人是要胡餅還是饢餅?新鮮的羊肉湯可要來一碗?”
譚昭昭要了只胡餅,一碗羊肉湯,兩只烤羊肉畢羅。
東家娘子見他們兩人,只要了一人的飯食,以為貴人食量小,正欲離開,聽到一直未做聲的俊美男子開口:“同樣的飯食,多加一份。”
東家娘子不禁看了譚昭昭一眼,見她將頭扭開一旁去看烤餅,暗自偷笑了下,知曉小夫妻之間鬧別扭了。
長安的女郎們脾氣大得很,東家娘子見怪不怪,脆生生應下,手腳麻利將他們所點送上了食案。
羊肉湯裏面灑了胡椒,切得碎碎的芫荽,一口喝下肚,五臟六腑都暖和起來。
胡餅筋道,胡麻吃進去,滿嘴的經久不散。烤羊肉畢羅一口咬下去,羊肉新鮮不腥膻,還帶著些許的清甜。
譚昭昭埋頭苦吃,將自己的那份吃得幹幹凈凈。吃飽喝足之後,周身暖洋洋,頓感神清氣爽,準備會賬後,再去逛香料鋪子。
一摸腰間,譚昭昭的手僵在了那裏。
出門時氣呼呼,忘了帶上錢袋。
譚昭昭不由得看向了張九齡,與他清冷的目光相遇,她愣了下,不服輸擡起了下巴。
張九齡不緊不慢,解下腰間的鞶囊,取出銅錢會了賬。
譚昭昭理直氣壯袖手看著,起身離開。張九齡緩緩跟在她身後,老翁推著板車過來,他伸手拉住譚昭昭,護著她側身避讓一旁,問道:“可要再去逛一逛鋪子?”
此時雪已經停了,天氣仍然陰沉。寒風吹來,刮在臉上似刀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