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我等你

孟沅啼啼哭哭好一會, 終於吞聲忍淚,慢慢停了下來,嘟囔著:“我沒有埋怨你的意思。”

“嗯。”

“剛才還有個當兵的來了, 你們有幾個人?”

“兩個。”

“為什麽大部隊都撤退了, 還有這麽多兵在城裏?”

“沒有船,再加上命令沒下達好, 一邊在抗敵另一邊在撤退。”何灃脫下軍服,扯掉後背的紗布,“軍官棄城跑了,散兵亂成一團。”

孟沅猛抽了下鼻子, 擡起手揉了揉紅腫的眼睛,借著破窗外微渺的月光看到何灃後背猙獰的傷。

那一刻,像受到劈頭蓋腦的巨大沖擊,混沌的大腦清醒起來, 情淒意切盡數轉化為義憤填膺, 在她的膛內燃起一團熊熊的火。

一直沉浸在悲傷裏毫無意義,孟沅用力揩去眼淚, 目光堅定地看著他,“你教我打槍吧, 我跟你打鬼子,我要殺光他們,為肖望雲報仇!”

何灃輕吸一口氣, 小心地捧出藥, “看你也不是那塊料,好好抱著你的頭吧。”

孟沅剛打起精神,又被這句話擊潰了,她難過地看著懷裏的頭顱, 將他安放在墻邊,慢慢爬到何灃身邊,“那我幫你包紮吧。”

何灃正愁摸不到傷口,便將藥粉遞給她,“少撒點。”

孟沅看著他這翻卷的血肉,緊張地手微顫,“這麽嚴重,你忍一下啊。”

“麻利點。”何灃隨手將繃帶扔給她。

孟沅接過來,看著它已經浸透了血,“沒有新的嗎?”

“沒多少,得省著用。”

“換新的吧,這不能用了,都濕透了。”

“有個能裹的就不錯了,別廢話了。”

孟沅小心給他紮上。

何灃捏起地上小半截煙頭,吹了吹上頭的浮灰,又用手擦了下,才叼進嘴裏。他掏出火柴,擦了兩下沒點上,孟沅拿過來,“我來。”

她一擦,火著了,何灃低臉,點上煙,立馬吹了火,頭靠著墻,慢慢吸了一口。

“謝謝你救了我。”

何灃輕飄飄看她一眼,又朝墻邊的頭顱望過去,“他是你什麽人?抱著不要命地滿大街跑。”

“沒什麽關系。”孟沅抱膝坐著,“我差點被鬼子帶走,他護我,就被一刀砍了。”

“阿吱知道嗎?”

“阿吱?”

“晚之。”

“應該不知道,她忙得很,我們已經很久沒見了。”孟沅看著他低垂的眼眸,“你叫什麽?”

“何灃。”

“我叫孟沅。我是唱戲的,昆曲,聽過嗎?”

“分不清什麽曲,也許聽過吧。”何灃看著綿細的煙霧,想起那日與阿吱遊船,眯著眼微笑了笑。

“你在想她嗎?”

何灃擡起眼,碾了煙,不輕不重地“嗯”了聲。

孟沅看他的衣服上大片小片的血跡,沾滿了泥灰,又黑又紅,心疼起來,“我給你唱一段吧。”

“你想把鬼子招來嗎?”

說鬼子鬼子到,遠處傳來皮靴蹬蹬蹬的聲音。

何灃立馬彈坐起來,拿好槍挪到窗戶邊,偏身微探一眼。

“鬼子?”

何灃示意她莫出聲,拿著刀槍跳了出去。

隔不久,何灃收了些武器回來,還把日本兵的衣服扒了。

孟沅驚訝地看著他,“都殺了?”

“嗯。”

“幾個?”

“三個。”

“屍體呢?”

“拖到遠處燒了。”

“你沒受傷吧?”

何灃低頭查看自己,“沒有。”

他從鬼子軍裝裏掏出一把糖來,扔給孟沅幾塊,孟沅接住糖,狠狠地朝墻砸了過去,“小鬼子的東西,惡心。”

“這不是較勁的時候,到處都缺食物。”

“我死也不會吃的。”

何灃一個個撿了回來,“不吃算了,正好給我省口糧。”

孟沅抱膝盯著他放下的槍支彈藥,“你教教我吧,求你了。”

何灃明白她指得什麽,“男人還沒死光呢,女人靠邊站。”

“你歧視女性啊。”

何灃撣去糖紙上的灰塵,揣進口袋裏,漫不經心地道:“你當鬼子這麽好殺的。”

“那你輕輕松松殺了三個。”

“輕輕松松?”何灃無奈地笑了,“老子每次都是提著腦袋上的,耍刀弄槍二十年,都搞成這德行,你真當殺人這麽容易?鬼子站著不動給你打?幾十萬戰士怎麽犧牲的?你真以為當兵的全像你現在看到的那些拋槍棄彈、搶老百姓衣服躲在難民營裏的一樣?”

孟沅垂下眼,“我知道不容易,經常聽到收音機裏播戰況,你們都是英雄。”

何灃靜默片刻,抹了把臉,“現在成狗熊了。”

李長盛回來了,還帶了塊巧克力,烏黑的臉笑成一朵綻放的黑花,扔給何灃,“嘗嘗。”

何灃扔給孟沅,“吃吧。”

孟沅接過來,剝開紙,分成三半,給他們一人一塊。

何灃懶散地提了下眉梢,“我不吃這玩意,你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