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第3/3頁)

是邊諶。

他也看到了木牌上的內容,隔著一張面具,也看不見他此時表情。

她又轉回去。善善人小身短,夠不著那麽高的樹,石頭主動蹲下來,讓她坐到自己的肩膀上,他身量高,站直了,善善再一伸手,便輕輕松松將紅綢綁到了樹幹上。她綁得緊緊的,還多打了兩個結。

滿樹的紅綢木牌大同小異,風一吹,碰撞發出咚咚當當的聲響,再想要找尋就如同大海撈針一般。

那邊文嘉和在說:“我也給我爹和我娘寫一個!”

溫宜青抿緊唇,負氣掙開那人的手。

邊諶道:“聽說這兒的月老廟很靈驗。”

“那又如何。”溫宜青語氣硬邦邦的:“天底下聚散離合那麽多,就算是成了夫妻也能和離,神仙管的再多,可不會管那些雞毛蒜皮。”

他語調舒緩,似是在笑:“我年年祭天,神仙也該網開一面。”

“就算神仙神通廣大,此事又不是神仙說了算數。”

是是,由她說了算。

邊諶望向不遠處,樹下不止有未婚娶的年輕男女,也有拖兒帶女的中年,或是頭發花白互相攙扶的夫婦。他眸光微動,看向另一邊,模樣與他和阿青相似的小姑娘正一蹦一跳的,伸手去觸樹上的紅綢。

她親手掛上去的牌子,連她自己也找不到了。

他在面具後面笑:“方才那人將我與善善認作父女,連外人都能認出,但我卻從沒有聽善善喊過爹爹。”

溫宜青沉默片刻,生硬地道:“你若是想……也不是不可以。”

邊諶搖頭。

若真有朝一日,善善能認他,喊他作爹,身世也必將昭告天下,到那時,母女倆也不得不入宮。但他知道,溫宜青是不願意的。

他縱有千萬種手段能將人強硬帶進宮中,可到底不願將這些強加到妻女身上。

亦或是讓善善知曉自己的身世,她年紀小,總會想到為何爹娘要分離,與其為其傷心,倒不如先快快活活過這一段日子。

“若我們二人皆出身草芥,做一對平民夫妻也好。”邊諶嘆道:“你開鋪子,我讀書考功名,等你及笄那日,我找人向你爹娘提親,這樣,善善出生時我也不會錯過,還能見她長大,教她功課,教她寫她爹爹的名字。”

溫宜青輕聲說:“何必做這些無用假設。”

邊諶接著道:“太子年有十五,也已入朝參政,再過幾年,他也能獨當一面……若有朝一日,我離開皇宮,只做一個鄉野村夫,無名無祿,到那時你可會嫌我?”

溫宜青便問:“您能舍下嗎?”

邊諶不置可否。

她卻沒由來信了幾分。

他喬裝打扮,當真像忘了自己的尊貴身份,只是一個尋常父親,會低聲下氣哄女兒,還會讓女兒跨在自己肩頭,為她躬身做牛馬。

看到那一幕時,她不必文嘉和這個幾歲稚童鎮定多少,整個人怔在原地,連步子也忘了邁。

頑石做的心腸都顫了幾分。

一對年輕的夫婦抱著孩子走過,笑聲拂過耳畔,溫宜青的目光下意識追過去,夫婦親密地依偎在一起,視線很快從那溫馨的一家身上離開。

她撇過頭:“就算你卸了肩上之責,你也是身份尊貴,我高攀不得。”

“假若我只是一介布衣農夫。”

“……”

邊諶聽出點什麽:“你是肯的?”

“……”

“阿青,其實你心中還有我,是不是?”

“……”

溫宜青撇過了頭。

她是想要否認,可在月老廟門前,信男信女皆在祈求姻緣,慈眉善目的神仙泥塑像底下,在心軟過後,好像連違心之言也說不出。便只能閉上了口。

邊諶摘下面具,露出底下俊美無儔的面龐。

他素來不愛笑,總是皺著眉頭,眉宇間深深一道痕跡。可此時眼眸柔和,往日的冷峻與不近人情全都淡去,滿街燈火輝映,在他深邃的眉目覆上了一層瀲灩的暖光。

即使性情再克制,天底下所有得到意中人肯定的人總是一個模樣,迫不及待表露自己的歡喜。周遭不少羞怯表露心意的少年,他到底年長幾分,與那些稚嫩笨拙的雛子不同,已嘗過情愛滋味。

於是他俯下身。

溫宜青杏眸圓睜,滿目全是他。她攥著衣裙,身體僵硬,無端想起二人第一次親密接觸。

是在別莊的一片竹林裏。這人克制守禮,事先還征詢她的同意。

那時竹聲蕭蕭,與此刻的人聲仿佛重疊在一起,孩童天真稚嫩的歡笑聲聲聲傳來,如同乍破幻境的驚響。

她的腦子裏想著逃,可雙腳沉重,一動也沒動。

便眼睜睜看著,那個克己復禮的人,他捏著小女兒給的那張孫悟空面具,遮在二人臉側,於熱鬧中辟出一小寸隱秘之境,在她怔愣的目光裏,冒犯地,落下一個溫軟輕柔的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