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第2/3頁)

鄧文遠請示道:“可要傳信給禦史台,上本參他?”

祁令瞻道:“陛下不朝,禦史台的折子都是丞相在批,對父參子,只是白費力氣。我雖能一爭,也不過使他罰俸降職,不打七寸,實無必要。”

“那此事……”

“我記下了。”

鄧文遠告退後,祁令瞻帶著幾份章奏,往坤明宮請見長寧帝。

自襄儀皇後仙逝,長寧帝閉居坤明宮,晝夜守著她的舊物悲戚,不理政事,卻頻繁召方士入宮,設壇招魂。方士們得了好處,攛掇長寧帝在宮中修建十八層通天塔,說是能上窮碧落,通海上仙山,請皇後芳魂來相會。

祁令瞻手中的折子,正是禦史參此事勞民傷財、徒惹物議。

“難道你不想再見她嗎?”長寧帝神容憔悴,扶著酒壇坐在木陛上,悲聲喃喃。

“朕少時木訥,不見愛於父母,中年無能,寡道而失助,唯有窈寧吾妻……吾妻……她待朕一片赤誠,從無怨懟,如今她也棄朕而去了……子望,你說朕還有什麽盼頭?”

祁令瞻緩緩道:“皇後選擇以這種方式離開,必不願見陛下沉湎悲慟而忘大事。”

“死生之外還有大事嗎?”長寧帝問他,“子望,你可否能感同身受,明珠碎於懷,心血淌在地……你有珍視在心的人嗎?”

祁令瞻不答,半晌,蹲下將散落滿地的折子拾起,仍舊說道:“這通天塔不能修,三司好容易挪出五百萬兩,應當先補軍餉虧空,再拖下去,恐生嘩變。還有,嫁娶生產是民本大事,陛下那道三年禁嫁娶的旨意不通情理,也不合規矩,中書門下先駁回了。”

長寧帝問:“那百年之後,還有誰會記得窈寧,朕又該如何向天下人證明,朕對皇後一片心意?”

祁令瞻答:“唯自重而已。”

他又從懷中取出另一本折子,是經他授意的中書省官員所呈,題曰:請立皇後疏。

“愛人者,當愛其所願。皇後雖薨,太子尚幼,請陛下為生者計。”

長寧帝接過折子,先是苦笑,繼而大笑。

“朕的皇後已死,這是為誰立後?”

“陛下……”

“行了,道理朕都明白,立照微總好過立姚氏,朕答應過窈寧……那就按你們的意思,著北門承旨與禮部堂官覲見吧。”

聖旨尚未擬就,冊立新後的風聲就已遍傳二府,連月的暗湧轉作明槍實箭,姚黨們鬧著上疏請立姚貴妃為後,非姚黨則攻訐姚貴妃擅權好妒,逼死皇後,才德不堪母儀天下,請另擇名門淑女。

旨意被格在門下省許多天,遲遲未能昭告。

天氣悶熱,將近放衙時辰,東南天湧起摧城般的黑雲,頃刻間天光昏暗,潮風四起。

政事堂的堂官們趕在暴雨傾盆前陸續離開,只留兩三個值守官員望天興嘆。祁令瞻不著急走,站在矮窗前看院中芭蕉,葉面已經凝出一層細珠,他找來銅剪,仔細將葉邊枯萎的部分修剪幹凈。

剪刀在他手裏微微打顫,恰如隨風擺動的芭蕉葉,而他面色如常,早已習慣這陰冷天時必會隨之而來的疼痛。

剪下的碎枯葉落滿窗台,旋即被風卷去。隨風而來的,還有姚鶴守身邊的長隨。

姚鶴守邀他過府一聚,因相府與皇宮相距不遠,祁令瞻執傘而往,到達宴客的齋院時,官袍兩袖已被風雨吹濕。

姚鶴守正在亭中等他,身著道袍,上戴襆頭,盤膝而坐,觀其面相,不過是個溫和儒雅的老翁。他遙遙朝祁令瞻招手,祁令瞻收傘上前,行禮作揖。

“讓老師久候了。”

“雨天客至不問遲,子望坐吧,嘗嘗這新到的紹興黃酒,此酒性溫,對你身體也有些好處。”

姚鶴守親自持壺斟酒,祁令瞻從容接過,道了聲謝。兩人都不是性急的人,酒過三盞,佳肴滿桌,才開始聊正事。

姚鶴守先說道:“我年紀大了,飲酒不能盡興,今日本應讓翺之一同待客,只是我剛因他在政事堂出言狂悖而罰過他,想讓他多長兩天記性,所以今日只有你我師生二人。”

老姜辣在不動聲色間,僅這兩三句話,姚鶴守便想將姚秉風在政事堂出言犯上的罪揭過去。祁令瞻但笑不言,直到姚鶴守的酒敬到面前,方面帶訝然之色,問道:“秉風兄一向快人快語,卻不知這回又是為何?”

“些許瑣言,不足再提,”見他裝相,姚鶴守也不深究,“晚輩頑劣多嘴,做長輩的便要費心,子望是侯府長子,想必也能體會為師的難處。”

祁令瞻道:“我不如老師辛苦。祁家二房早已分家,堂弟的事,暫且勞累不到我身上。”

“我指的是令妹。”

姚鶴守與他挑明道:“二姑娘性情桀驁,和翺之一樣,總給家裏惹禍。但翺之是兒郎,有些意氣倒也無妨,令妹身為女子卻不修女戒、不知謙卑,先皇後的懿德她半分沒有學到,上不能恭順夫君,下不能賢德教子,你覺得這樣的女兒家,可堪入宮為後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