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杜思逐一連半月未蒙太後召見, 心中十分郁卒,這日又聽說三司將年前定好要撥給荊湖路駐軍的一百萬兩軍餉挪了去,更是怒從心起, 自下朝後就和幾個武將同僚蹲守在福寧宮正殿外,將度支司使周慎逮了個正著。
身材五短瘦小的周慎被幾個人高馬大的年輕武將圍著,冷汗連連地解釋道:“若無上意, 度支司哪敢隨意挪用軍餉?這些錢本來都要撥下去了,臨時又給攔下,說是天彌可汗六十整壽, 咱們大周要置辦生辰賀禮。”
杜思逐氣得一把攥過周慎的領子,“你說什麽?有錢不發軍餉,反要送給北金蠻子?”
“這都是上頭的主意, ”周慎使勁掰他的手, “這是在宮裏, 杜大人要注意體面!”
“哪個上頭,是太後的意思還是丞相的意思?”
周慎道:“是丞相的意思。”
杜思逐松開他,臉色陰沉地冷哼了一聲,盯著周慎落荒而逃的背影, 對同行的幾位武將說:“我看祁令瞻這是想公報私仇, 故意惡心我。”
忠武將軍楊存問道:“難道就放任那姓祁的吃裏扒外嗎?受夠姚鶴守的氣,今又來受他的氣!”
杜思逐想了想,說:“此事大概因我而起,我先去找他交涉一番, 若事不成,咱們再行打算。”
祁令瞻早就在政事堂裏等著他, 見杜思逐一臉官司地走進來,反倒悠閑自在地撥弄起博山爐裏的香篆, 裊裊煙霧將他官服的寬袍熏染上濃郁的茉莉花香。
杜思逐不飲茶也不就坐,開門見山質問他:“為何要將荊湖路的軍餉挪作他用?姚鶴守做丞相時都未曾置辦勞什子生辰賀禮,你倒上趕著給人當孫子,莫非是記恨我把你的齷齪心思捅到了容姨面前,所以假公濟私來尋我的晦氣,不惜誤國誤民?”
祁令瞻語氣淡淡道:“你已給我定好罪,我還能說什麽。”
杜思逐說:“把荊湖路的軍餉還回去,否則朝中武將絕不會善罷甘休。”
祁令瞻擡手從書案上拾起一冊文書遞給他,“你的軍餉都在這裏,你若有本事,不妨自己去討。”
杜思逐狐疑地接過文書翻看,漸漸眉頭蹙起,“人丁稅清查……叫我堂堂殿前司指揮使去各州查稅?”
“你既是堂堂殿前司使,荊湖路的事又與你何幹?”
“你!”杜思逐被噎了一下,仍舊心有不服,“三司與戶部人才濟濟,查稅而已,何必找我一個外行人。我看你就是想找個由頭把我調出永京,免得我妨礙你在朝中橫行霸道、蠱惑太後!”
祁令瞻冷淡地望著他:“你若是來討軍餉的,得錢的法子就在你手裏,你若是想罵我泄恨,這裏是政事堂,不是你殿前司營房。”
“隨你怎麽說,我絕不會隨隨便便就被你調離永京。”
杜思逐將那冊文書扔回祁令瞻面前,冷聲道:“我會去請見太後,我就不信太後娘娘會眼睜睜看著軍中斷餉!”
說罷就甩身離開了政事堂。
祁令瞻將那側清理人丁稅的文書重新收好,他本也沒指望三兩句話就能說服杜思逐,待爐中香篆燃盡後,派人去傳度支司郎中蔡舒明。
蔡舒明是仁帝年間的進士,在度支司幹了二十多年,因有周慎在上頭壓著,至今仍是個郎中。他早在長寧帝在位時便已暗中投靠了祁令瞻,悄悄向他匯稟三司中秘而不宣的財政狀況,此人有能力、有忠心,在祁令瞻眼裏,遠比周慎得用。
蔡舒明走進政事堂後行禮,聽見坐在上首的祁令瞻問他:“從螢可願富貴險中求?”
蔡舒明微愣,“敢問丞相大人,富貴為何,險又為何?”
“富貴指的是三司使之首的位子,險則指生死之險。”祁令瞻緩緩摩挲著茶杯盞沿,問他:“敢嗎?”
蔡舒明沉吟片刻,向他深深一揖,“屬下全聽丞相差遣。”
杜思逐與祁令瞻不歡而散後,想去福寧宮找太後奏稟軍餉一事,卻被神驍衛擋在了福寧宮外。錦春傳話說太後近日身體有恙,所有外臣凡無召請不得擅入,且強調了一句:“尤其不想見殿前司的人。”
杜思逐便知向容汀蘭告密一事也將照微得罪狠了,眼下他有正事,偏偏又求告無門。
他只好揣著一肚子的晦氣去見等他消息的武將同僚。
這些人裏有他爹從荊湖路帶到永京來的親信,有西北、西南等地駐軍入京聽信的校尉,還有長年閑居京中、受文官欺壓的武將。
荊湖路駐軍是大周最精銳、最受重視的軍隊,他們抻長了脖子等著看朝廷對挪用軍餉一事的處置,見了杜思逐垂頭喪氣的模樣,聽說那一百萬兩軍餉果然沒能討回來,俱是十分氣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