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零一章 懷袖歸來(第2/2頁)

十年寒窗,不飛已久,一飛沖天;不鳴已久,一鳴驚人。

可若將此生殘年與功名利祿拋去,能換他再來一次,不丟卻顧三,怕他縱使有野心千千萬萬掩藏不盡,也願忍痛割舍了去。

八月鄉試,九月放榜,張廷玉名傳大江南北。

然而十月、十一月、十二月……

張廷玉再沒有任何消息,不拜訪任何人,不動筆寫任何文章,也不見任何人。

他只在等消息……

一轉眼,顧懷袖消失了快四個月,然後過年了。

張廷璐來江南,奉了命要勸張廷玉走,張廷玉卻是根本不聽。

誰都知道,一個大活人哪兒能消失這麽久還杳無音信?張二少奶奶,早已經兇多吉少,指不定葬身到哪一處湍急的水流之中了。

滾滾長江東逝水,死過多少英雄豪傑?

要再吞掉一個弱智女流之輩,何等輕而易舉?

江寧大街小巷,都是一片紅燈籠高掛,爆竹聲聲一歲除。

可張廷玉一個人坐在書房裏,孤燈一盞,伴他冷卷殘墨,手已經凍僵了,張廷玉全然不曾感知。

外頭阿德不敢進去,青黛救回來修養了兩個月也起來了,可不敢去見張廷玉,只怕見了故人反倒生出頗多的淒楚來。

人人在這除夕夜裏,都不敢進去。

張廷璐提了一壇熱好的燒酒,已經到了近前,終究還是退了回去。

外頭罕見地下了雪,康熙三十五年的除夕夜,竟然比在京城那些年,還要寒冷。

漕幫那邊的消息,是二月初九來的,那時候沈恙還坐在屋裏翻賬本,一頁來來回回地翻了二十來回,終究一個字也看不進去。

鐘恒進來,平靜得像潭死水:“沈爺,人找見了……只是……”

手指一頓,沈恙竟然輕輕勾了勾唇,“沒找見就繼續找,找,繼續找……”

鐘恒一怔,才發現沈恙根本沒有聽清楚自己在說什麽。

連日來報的消息,都是找不見找不見,而今忽然找見了,就是鐘恒自己都不敢相信,更何談沈恙一日一日被磨著,聽慣了壞消息,已然麻木了呢?

只可惜……

罷了。

他又出聲提醒了一句:“沈爺,人已經找著了。”

沈恙剛想斥責鐘恒,領了命就趕緊去辦事兒,怎地還在這裏杵著,卻猛然醒悟過來,擡眼望著他:“你……你說什麽?”

鐘恒道:“找見了。”

……

找見了……

賬本從他手中滑落下去,沈恙也不知怎地復雜極了:“找見了啊……”

鐘恒的話還沒說完,他有些為難起來,這畢竟不是個好消息,便是對張廷玉那邊來說,也不是好消息。

“沈爺,張二少奶奶那邊出了些許問題……”

張二少奶奶找到了的消息,是初十傳到張廷玉那裏去的,沈恙的人說,人還在送回來的路上,有漕幫的大船護著,一路逆流而上,應當無礙。

“……只是那邊的消息說,二少奶奶寒天裏在水裏泡久了,壞了腿,暫時下不得地。”

鐘恒親自來說這消息,他家爺卻沒來。

想來,多半是不願意見張廷玉吧。

張廷玉看了鐘恒許久,鐘恒問:“張二爺可要鐘某再說一回?”

張廷玉沒說話,坐了很久。

鐘恒沒聽張廷玉問自己,便徐徐退了出去。

張廷玉就在屋裏坐了一天。

今科張英擔任會試主考官,張廷玉避嫌,不參與會試,倒是一下閑了下來。

而顧懷袖的消息傳回來得早,可人卻遲遲不會來。

一路從長江口的位置逆流上來,又是寒冬臘月天,水流太少,船行困難,開春時候上遊還沒來水,船速很慢,江寧這邊的船也下不去,下去了也不一定比漕幫的船快,還怕錯過,左右人勸住了張廷玉,終究還是在江寧苦等。

可那感覺煎熬,倒不如讓他沿途奔波去。

等漕幫那邊的船到了江寧地界,眾人接了消息出去,都在碼頭邊等著,遙遙便見到一搜黑色的大船從遠處過來,泊在水灣裏。

船板剛剛往岸邊搭好,張廷玉便直接上去了,拉都拉不住。

他一顆心在胸腔裏面狂跳,每走一步都像是戳在刀尖上,船上漕幫的人都震駭地看著這瘦得跟枯骨一樣的男人,卻發現他驟然在船艙前面停下了。

外頭有一道稀疏的草簾,張廷玉撩了簾子進去,便發現窗邊安了張躺椅,顧懷袖兩腿垂著,蓋著條厚厚的毯子,聽見聲音扭頭回來看他。

人瘦了好多,兩只眼睛嵌著,大得嚇人,臉色異常地蒼白,見到他卻平和地笑了一聲:“我便知,你定然是頭一個出現在我眼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