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六二章 心尖尖(第2/4頁)

一旁的宋犖早在張廷玉驟起摔了茶盞的時候,便已經看見了這溫文爾雅的張翰林翻臉的一瞬間。

那時候,宋犖為之膽寒。

一個人面具下面到底是怎樣的一張臉,太少人知道了。

而張廷玉的面具,已然在他夫人送來一封信之後,瞬間撕裂。

宋犖只看了周圍伺候的人一眼,也揮手讓他們下去了。

“張大人……”

“我想請宋大人幫我個忙。”張廷玉臉上掛著似有似無的笑,走近了宋犖,看著挺和善。

宋犖心裏打了個寒戰,“張大人……”

張廷玉一折手裏的信箋紙,又直起了身子,道:“今年江南的新茶要開始收了,收茶的船,也開始在江上走了。宋犖大人您,是江蘇巡撫,以扣船搜查前明亂黨的名義,扣下幾條船,然後任由其風吹雨打,這權力想必是有的……”

宋犖說不出話來,只駭然看著張廷玉。

張廷玉笑道:“您照著沈恙的船扣,有一條扣一條,有十條扣十條,有多少您只管扣。出了事兒,我上面給您兜著;若張某人發現那瘋子有一條船收了茶進京,您——”

他說到這裏,卻忽然頓住,輕輕比了一個割頭的手勢,輕聲道:“張某一句話能救您,也能一句話讓你頂戴花翎伴著人頭一起落地。”

救宋犖,又不是白救。

張廷玉先救了他,也將這一個人調查清楚,宋犖有把柄在張廷玉的手裏,又怎麽逃得過?

他不喜歡所有事情超出自己的掌控,所以沈恙……

不管取哥兒有沒有,這件事是真是假,他都必須死。

即便,可能關系到望仙。

這人,必死。

說完這一番話,張廷玉很快恢復了,他道一聲“方才失禮了,多謝宋大人款待”,便告辭離開了鎮江府衙,帶著阿德一道,卻不去蘇州與皇帝同行,而是折道江寧去。

府衙裏的宋犖擡手摸了摸自己脖子後面,一層層全是冷汗。

他發現自己錯了,錯得離譜。

前面還在想,張廷玉當真是個光明磊落的人,下一刻這人就翻臉給他看了。

翻臉比翻書還快,宋犖也算見識了。

他看著落了滿地的碎瓷片,還有那噴濺狀的茶漬,只一陣心驚肉跳。

扣……

扣沈恙的船?

扣,還是不扣?

宋犖想起丹徒未競之事,終於還是橫了橫心。

他相信張廷玉說的是真的,皇帝近臣,猶在這南巡途中被皇帝器重,雖官階不比自己高,可皇帝身邊的人不是他們能比的。要掐死自己,不過是動動嘴皮子的事情,更何況這人是張廷玉?

一想起當初在偎翠樓的情形,宋犖還在後怕。

他只道一聲:沈爺,對不起了。

張廷玉一路往江寧而去,一身風塵仆仆。

到底還是看見了三山環抱之間的江寧城。

而秦淮內河河邊上,內城裏一座沈園裏,沈恙摸了摸自己的臉頰,又收回了手,看著手裏一塊女人用的帕子。

他進了僻靜院落,看見取哥兒正在撥算盤,算一筆,記一筆。

“你病才好,別這樣勞累,回頭又病了,你爹我可要養不起你了。”

沈取道:“咱們家還有三百六十七萬兩雪花銀,外頭有三十八家茶莊,五十九間布行,二十七家米鋪,鹽道的生意拋開不算,你一個人就能買下江寧城,還養得起孩兒。”

沈恙怔然片刻,忽然大笑起來,他上去摸了摸取哥兒的頭:“你倒是記得清清楚楚了。”

他拉了一把椅子,坐在了沈取的對面,看著取哥兒用枯瘦的手指撥著算盤珠子,就像是他小時候一樣。

眯著眼睛,沈恙的表情前所未有地平和。

聽著這樣撥算盤的聲音,所有所有的焦躁和不安,都平息了幹凈。

啪、啪、啪、啪……

他很有錢,可只有這一個兒子。

坐在這裏看取哥兒打了小半個時辰的算盤,他才道:“別打了,當心壞了身子……香玉給你備了湯,你趁熱喝了吧。”

“今兒喝的是乳鴿湯,父親不喝一碗再走嗎?”

他擡首望著沈恙,眼睛大大地,黑白分明著。

沈恙一下想到了顧懷袖,他勾唇一笑,道:“好啊。”

於是坐下來,沈恙親手給取哥兒盛了湯,取哥兒也給沈恙盛了一碗,雙手捧著到他面前,只道:“爹,你也喝。”

香玉在一旁忙活,看著著父慈子孝場面,搖頭一笑。

沈恙吃相不好,咬了喝湯的勺子,用牙齒磕著,似乎想要將之嚼碎了咽下去。

沈取聽見聲音,只嘆了一口氣:“父親,再咬下去,您喝的就是自個兒的血了……”

“你爹我喝的就是人血。”

沈恙是喝著他全家的血長大的。

他垂了眼眸,將勺子從自己嘴裏扯出來,總算是開始了喝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