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零三章 沾血的(第2/4頁)

他是自己有心結邁不過去這一道坎,所以選擇自己走。

有時候文人不適合當官,真正當官的本質上都不是文人,而是政客。

張廷玉是後者,不是前者。

聽見顧懷袖今日說此事,張廷玉將眼睛閉上,過了許久才睜開:“我父親與我說,為官之道,在於忠、賢、愚……如今我想著,似乎對我不大適合。到底做官怎麽做,卻是難說了。”

顧懷袖已然喝了半碗的湯,沉默半晌,只言道:“尋常之世,世人面皆不厚,心皆不黑,所以厚黑者有為之;非常之世,世人有面皆厚,有心皆黑,厚黑之極致者可有為,然則終難抵面不厚、心不黑者。”

“你的意思是,我做錯了?”

張廷玉放下了碗,只回頭問了這麽一句。

顧懷袖只道:“你心底已經有了答案,何必再來問我?”

所有人都面厚心黑的時候,臉皮最厚心子最黑的那個固然能成事,可品行端正的人方能成大事。

厚黑厚黑者,亦是隨機而變。

張廷玉豈能不知曉這個道理?

只是方今之世,到底是尋常之世,還是非常之世?

張廷玉也不明白了。

他看奶娘早將除夕放回了小床上,便坐了過去,伸手想摸自己孩子的額頭,結果一看到自己的手,又緩緩收了回來。

血氣都不曾退的手,還是別給孩子招來煞氣的好。

張廷玉思緒有點亂,他回頭見顧懷袖還拿著湯碗,便問她:“還喝嗎?”

“不喝了,口裏淡著沒什麽味道。”

顧懷袖把湯碗遞給他,又道:“翰林院那邊你放了?”

“放了,讓八爺歡喜去吧。”

現在八爺剛剛拿回翰林院的掌控權不久,正在最得意的時候,只可惜他不知道,這不過是張廷玉驅趕著虎狼相鬥罷了。

翰林院好不容易被張廷玉握到了手裏,怎麽可能輕易扔掉?

怪只怪,八爺對自己太自信,又是曾經掌控過翰林院的人,一點都沒提防。

張廷玉微微地一笑,便將手裏的碗放回了桌上,叫了白露回來端。

白露躬身進來,又將湯和湯碗收拾了端走。

她照著已經走熟了的路,把手裏的盤碗端回廚房去,見著石方站在灶台旁邊,也沒打擾,若是碰著石方師傅想菜譜,回頭還要挨罵。

白露輕手輕腳地走了,石方自始至終,連眼神都沒晃過一下。

他手裏攤著四十五枚銅錢,被他兩手換著,用右手大拇指推了五枚到右手,左手掂著著五枚銅錢,而後朝著還燃著火的灶膛裏拋去。

銅錢落入火中,卻不會像紙錢一樣燒起來。

一拋,二拋……

五枚銅錢五枚銅錢的,一直到了最後五枚。

石方輕輕地翻著掌心之中的銅錢,聽著著別樣的聲音,心裏卻是一股巨大的悲愴。

九五之數,斷送在他手上。

朱家的天下,早已盡了,安安穩穩過日子,也是妄想。

他輕嘲地一勾唇,卻將手裏的銅錢朝著火裏一拋,便像是將自己這輩子什麽最要緊的東西都拋了出去一樣。

石方手裏空空的,什麽也沒有。

廟堂何其高也,而人處廟堂之中,與他在這一隅小天地,又有什麽區別?

石方看著膛中火,一顆心卻已經是那火底的死灰了。

兩個小徒弟搓著手從外頭進來,一個笑道:“外頭的雪又堆起來了,可下得大呢,喲,白露姑娘把碗碟放回來了啊?”

另一個也喜滋滋地:“說起來今年可得了不少的賞錢……哎,師父,你怎麽在火膛子前面站著?”

“沒事,只是冷得厲害,所以烤烤火。”

石方拍了拍手,往回走,他道:“把案板上的東西給收拾了吧,晚上做些別的吃。”

“哎!”

兩個徒弟對石方那是要多服氣有多服氣,石方說什麽他們就做什麽。

於是兩個人忙碌了起來,不過石方卻從屋裏走出去了。

“趕緊把爐子上的鍋端起來,裏頭湯都燒幹了。”

“哎喲,我的姥姥,今兒這是怎麽了?”

“你也覺得奇怪不成?”

“往常一鍋湯熬到時辰,就被師父給端下來了,這一鍋竟然還放著……”

“怪事,下頭那碗也是,明明已經盛好的湯,又說鹹了給倒掉,以前從沒說調不好味的。”

“你也知道,師父冬天裏頭怕冷,有時候冷得厲害切菜都要先烤烤火呢。”

“什麽時候我也能跟師父一樣就好了。”

“做夢去吧,咱們師父可是要給夫人做一輩子菜的人。”

“遲早有一天呢?”

“拉倒吧……”

……

兩個人說著,只看著潲水桶裏方才倒掉的一碗白湯,又把方才的細瓷白玉般的大碗拿到水裏洗幹凈了,這才整整齊齊地碼放了回去。

石方已經走得很遠了,廚房前頭有杏樹和槐樹,冬天裏都光禿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