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一八章 師恩(第3/3頁)

“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

終究還是容不下一個戴名世?

張廷玉渾身冰冷,手指僵硬得可怕。

這相當於是駁了趙申喬的面子,他如何能忍?

趙申喬立刻出列道:“此事若無張廷玉阻撓包庇,早該斷案,其人多有為戴名世美言之語,焉知不是同罪?”

張廷玉在朝中也有不少仇人的,只因為他是皇帝黨,眾人摸不透拉不攏,這會兒落井下石也是尋常。

頓時就有不少人附議起來,無非是張廷玉無法洗脫自己跟戴名世之間的關系。

康熙只道:“朕未嘗無此顧慮,既然如此,便下旨令張廷玉明日法場監斬戴名世!”

張廷玉,明日,法場監斬戴名世……

多有意思的一句話啊。

張廷玉埋頭的時候竟然微微地笑了起來,神情淡然謙恭,接旨下跪,對康熙叩首:“臣,張廷玉,領旨。”

一場殺戮風雲,似乎就要這樣淡去,方苞之事未定,可看皇帝對張廷玉的態度,也該知道他倒不了了。

待到散朝,張廷玉一步一步走出了金鑾殿,只覺得方出去,寒風便灌滿全身,讓他身上的補服,也像是外面的風雪一樣。

天寒地凍……

又是一年的正月十五。

李光地跟出來,只長嘆了一聲:“衡臣,該放便放,皇上容不下他。”

“天下千萬人都是他的子民,連坐者都可饒恕,卻容不下一個戴南山……”

張廷玉笑了一聲,卻躬身對李光地一禮:“廷玉感懷臉李老大人今日之言,他日必當結草銜環以報。”

說完,他便自己走了。

後面李光地瞧著張廷玉風雪之中的背影,忽然想起他當年中試第一傳臚的時候,同僚張英就這麽扶著太和殿外面的漢白玉欄,一路哭著出了宮……

李光地想,自己也老了,怎麽回憶起這樣不相幹的事情呢?

這一夜,張廷玉不曾入睡,也不曾回房。

次日天沒亮,刑部大牢之中已經人聲鼎沸,眾人都知道戴名世今日要處決,昔日名震京城之人,今日腳鐐枷鎖,形已階下囚。

“嘩啦啦……”

腳鏈與地面摩擦著走,戴名世過去的時候,看見了方苞。

桐城方孝標,何曾不是風流人物,如今只能痛哭流涕不能自已。

戴名世笑道:“人固有一死,只爭早晚,方孝標何必在意?今我戴名世赴斷頭台,定載史冊矣!”

說完,果真大笑而去,赴了刑場。

雪很大,人往斷頭台上一跪,戴名世便覺身心俱是為之一空。

他想起自己當年已經不想再入科舉,誰料被張廷玉慧眼相中,金榜題名騎馬遊金街,昔日風光旖旎,盡數從眼前劃過……

但聽得一聲“請監斬官升座”,戴名世擡頭一看,便忽然有些發怔。

張廷玉緩緩地坐在了刑場前面,斷頭台上跪著的就是他昔日的門生。

他忽然開始後悔,若是當年不曾相中戴名世,是否今日戴名世可避免這殺身之禍,只周遊天下當他的放浪狂士?

一切大錯已然鑄成,無法挽回。

戴名世只覺得跟做夢一樣,他也看見了張廷玉眼底那些神光,獄中聽說過不少的事情。

如今午時將至,戴名世只朝著張廷玉三叩首,朗聲說話之時,整個法場裏裏外外同為之寂靜。

風雪中,戴名世言:“我戴名世,仰先生伯樂知遇之恩,未敢有以報之者。先生大恩,戴名世銘感五內。天下能得一知己者少有,名世以先生為師為友。今日事涉《南山集》,不牽連先生,已是大幸。今日仰不愧天,俯不怍人,僅以名世之血軀,明此事,證此道!”

“張大人……該行刑了……”

旁邊有差役提醒了一句。

張廷玉緩緩提簽在手,只覺得重如千斤,在戴名世再次叩首而下的時候,終於擡手發簽。

“啪!”

木簽落在地面上,劊子手手起刀落,“滋啦”一聲響,戴名世已身首異處!

張廷玉只看見那血濺了三尺,染紅斷頭台上積雪白。

他不曾眨眼,只把這一幕刻在心頭。

親手下令斬了自己的門生,多少人以為張廷玉鐵面無私?

張廷玉都不知道自己是怎麽回府的,他坐在書房裏,看著張英留下的三個字:“忠,愚,賢……”

忠愚賢,為官之道。

他擡手,輕輕在“忠”字上,兩筆打了個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