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三二章 盛世氣象(第3/4頁)

最怕的便是困獸猶鬥,反撲一口,張廷玉喜歡一刀結果了他們。

方苞回頭看了看茶幾上留下的水跡,終於還是明白了。

康熙喜歡找方苞談論古今詩文,因為方苞沒有官職,更沒有牽扯到種種利益之中,所以康熙反而挺信賴他。張廷玉漸漸忙起來,尤其是要代如今已經形同虛設的大學士李光地處理政務,更是腳不沾地,所以方苞就成了最近康熙談論事情的唯一一個人。

今天方苞跟康熙講了道,佛,儒。

康熙忽然問他,天大,還是皇帝大。

方苞答:奉天承運,您是天子,天的意思便是您的意思,您的意思便是天的意思。您手指之處為王土,心想之時為吉時,天地萬邪退避,天比您大,您比天大。萬歲即天,何分大小?

康熙一聽,撫掌大笑,當場賞了方苞黃金百兩綾羅二十匹。

張廷玉在家裏聽說方苞受賞之事,只樂呵呵地給自己倒了一杯茶。

他最近老是想起戴名世,門生的死,成了他這輩子很大的一個轉折。

當初顧懷袖入宮,被康熙說“死罪可免,活罪難逃”,那時候他知道自己無法保護自己的女人;又有戴名世被誣,康熙明知戴名世冤枉,卻依舊命他親自監斬戴名世,那個時候他知道自己無法保護自己的門生。

還有種種,種種。

比如,張廷瓚。

押……

張廷玉看了顧懷袖一眼,她手邊有個空盒子,旁邊放了一枚金簪:“你簪子找見了?”

顧懷袖回頭看他,搖了搖頭:“年府那邊又給送了回來,不過我不小心,又不知道丟哪裏去了,原本是一對兒的簪子,想來缺了一根,還是扔了比較好。”

“只是丟了根簪子罷了……你若覺得不好,便壓進箱底吧,還扔掉?當真是個小財神爺了。”

張廷玉走過來,拿起拿一根簪子,又輕輕放下,忽然道:“三月十八那一日,你別出門……”

顧懷袖忽然擡眼看著他,有些迷惑:“你……”

張廷玉就站在她身後,兩手按著她的肩膀,沒用力,輕輕地,可是她瞧見張廷玉眼底翻湧不定的神采,那是變幻的風雲,壓抑許久的仇恨和抱負,還有勃勃的野心和燎原的掌控欲。

伸出自己的一只手掌,握著拳頭,他問顧懷袖:“知道爺手裏有什麽嗎?”

“什麽也沒有。”

顧懷袖笑了一聲,然後道:“你放開手,就擁有全天下。”

“……是有道理。”

可張廷玉不是這個意思。

他輕輕將拳頭翻過去,手背朝上,再緩緩展開,然後狀似不經意地這麽一翻,顧懷袖在看見他掌心東西的一瞬間,頭皮都炸了起來,若不是張廷玉按著她,這一刻她整個人都已經站起來了!

“你!”

“噓——”

張廷玉眯著眼睛,這麽輕輕的按了她的唇一下,示意她不要如此大驚小怪。

人在做成一件事的時候,往往有一種難以掩飾的志得意滿。

張廷玉也不過是個俗人,他掌心裏,赫然是一枚蓋著的紅色鈴印,廢太子胤礽舊日的太子寶印。

顧懷袖只覺得自己背後冷汗都出來,她看著張廷玉,卻發現張廷玉眼神是晦暗不明的。

“你……”

“你說在萬歲爺萬壽的時候,太子一黨的中堅噶禮,忽然收到由太子親信送去的又印信的信件,會不會立刻有什麽動作?趙鳳詔乃是噶禮的心腹,也是太子的親信,這一封信,不如就讓胤礽借著這次萬壽,給要赴宴的噶禮……”

張廷玉輕描淡寫地說著,又抽了顧懷袖手裏的錦帕,輕輕將手心裏的印記給擦去,印泥的顏色是深深的血紅,像是一大團血跡。

他已經站在了燈盞前面,便輕輕用手指撥了一下燭台的火焰,看著它在自己手指拂過的時候變幻形狀,“這火啊……在燈盞裏的時候,小小的一團,可若是放在了荒原上,芳草萋萋,幾乎立時從溫馴到兇野……”

微微眯起來的眼,眼縫裏只有些微的光影。

張廷玉許久沒有再說話。

他的影子被燈盞的光拉得長長的,覆蓋了富貴藍紅夾百花盛開圖絨毯的一小半,有一種奇異的壓抑。

這一刻,顧懷袖知道,他變了。

她不知道這樣的改變是好是壞,可平白想起了很久很久以前,她被皇帝召入宮中,要麽劃花一張臉,要麽丟命。最後她跟皇帝嗆聲兒,狠狠一刀劃了手……猶記得那一日,她把自己賣給了胤禛,徹底成為四爺的奴才。張廷玉接了她出宮,紫禁城巍峨的影子,便在他們的身後,逐漸地拉長,拉長……

如今看著張廷玉的身影,她恍惚覺得那是整個厚重的紫禁城都壓在了他的身上。

顧懷袖有些喘不過氣來,她淚眼模糊看他鬢發已帶斑白。

張廷玉回頭:“賢臣,權臣……似乎也沒什麽不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