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五三章 終難逃(第3/4頁)

當年的沈取,雖與沈恙一個樣,可沒有這許多所謂“恭敬”的繁文縟節,覺得要親切許多。

人都是會變的。

因著當年不知道沈取是自己的孩子,所以覺得他哪裏都不好,可真正知道他是自己那多災多難的孩兒,又覺得他變成怎樣都無所謂,他開心高興,便足矣。

想著,她反倒是一下觸動情腸,閉口不言了。

昔年顧懷袖不大喜歡他的輕浮,約莫是因為討厭沈恙,可卻沒想過,沈取有這樣的性子才是尋常事,甚至以一個尋常人的眼光來看沈取,只會覺得沈取異常出色。

看事情的角度不同,會得出非常不一的結論。

現在沈取不好接話,他也暫時沒有接話的心思。

顧懷袖覺得奇怪,忽然頓住腳步,細一看他臉色:“今日看上去,似乎有些事?”

“……這一次,孩兒只是想來問問您一件事罷了。”

沈取閉了閉眼,目光從顧懷袖的臉上移開,似乎斟酌許久。

“夫人,張老先生去河南,果然是查我父親的嗎?”

那一刹,顧懷袖連整個頭皮都麻了起來:“與你父親有什麽相幹?”

張廷玉持著尚方寶劍,乃是查罷考一案與攤丁入畝之事,何時跟沈恙扯上了關系?

沈恙的勢力,在江南盤根錯節,在河南卻不大可能。

“你張老先生斬了三個人,都與當朝重臣隆科多有一些瓜葛,他如今與沈恙無冤無仇,豈會對沈恙下手?”

然而沈取沒說話,他甚至連手指都扣緊了。

就這樣定定看了顧懷袖許久,沈取終於道:“李衛調任江浙巡撫,業已上任,署理鹽事,如今正在揚州等地大興風雨。我來您這裏的時候,聽說李衛已經帶著奏報,要親來京城一趟,約莫是有了眉目。”

“……”

顧懷袖指尖有些發冷。

她伸手過去,摸了一下沈取的肩膀,接著擡手想要碰他的臉。

興許是沒被人這樣親近過,沈取有些不自然,他臉色也有些蒼白:“李衛是您的幹兒子,早年也是我父親栽培了他,道上的鹽事,都是父親和鐘恒數數手把手教給他的……父親與我說,想過也許有朝一日將養虎為患引狼入室,也早有這樣的準備。可孩兒今日,更覺人世寒涼……”

李衛他……

顧懷袖終於不能直視沈取,她撤轉開眼神,眼睛底下有有些幹澀,於是眨了眨,仿佛這樣能讓她舒服一些。

“你如今得到的消息,是什麽?”

她想問的是,沈恙如今怎樣了。

沈取道:“鐘叔叔那邊派去跟他聯絡的人,早沒了音信。”

“……你父親既然早知有這樣的一日,便該是已經想好了吧……”

其實這件事,是很早就清楚了的。

可沈家冤案未翻,沈恙又是沈家最後一人,若是沈恙這時候壞了事,何人來翻案?

沈取的身世,胤禛那裏一清二楚,牽連不到沈取的身上……

顧懷袖心底有些亂,她掐了一下自己手指,嘴唇抿成一條線。

憑心論,律法不能販私鹽,按律,沈恙當斬,李衛不曾有錯。

可於情而言,是當初的沈恙,親手把殺自己的刀遞到了李衛的手裏,並且悉心教他怎麽殺人,如今李衛一扭頭由商而官,反過臉就用這一把刀比在了沈恙的脖子上。

李衛很聰明,顧懷袖一直知道。

這一點,沈恙也知道。

他從來沒有虧待過李衛,甚至還把自己的生意給李衛打理。

李衛自己當年也選了沈恙,即便是遇見了顧懷袖,也沒離開那臭名昭著的“沈鐵算盤”。

可如今一個官,一個商,時易世變,多少事情都不一樣了?

“如今能救他的,興許只有您一人。”

沈取如是道。

可顧懷袖擡頭望著翹起的飛檐一角,似乎強行壓抑著什麽,道:“可我不能救他。”

母子兩個,忽然都靜寂無聲。

良久,沈取道:“……您沒錯,他該死。既如此,再無半分希望,孩兒……為他備後事去,今日不留了。”

沈取轉身出去的時候,顧懷袖心下一片的荒涼。

李衛……

李衛如今是四爺的心腹,剛剛沈取來的頭一句卻是問張廷玉有沒有參與此事,可張廷玉查的分明是河南的案子,頂多與隆科多牽連,可沈取偏偏問了。那便只能說明一點,在為四爺辦事的時候,沈恙漸漸跟隆科多牽連到了一起,才有如今這一遭。

現下國庫虧空,抄殺一個沈恙,怕不知能頂大清國庫多少年了。

沈家數百萬巨富……

顧懷袖忽然想起當年剛聽見沈恙名號的時候,人人都言,沈恙乃是江南的財神爺,沈萬三第二。

不曾想,如今竟然似乎要一語成讖……

沈萬三,第二。

沈恙。

儒商。

富可敵國,命如野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