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五七章 大結局(上)流年暗偷換

棋子一枚一枚地被收束起來,張廷玉的手很沉穩,甚至氣息也沒亂分毫。

一局已定,他垂著眼,似乎並沒有注意到旁的任何事情。

顧懷袖的手還有些發抖,她撿了棋子,放進棋盒之中,手指卻摳住了棋桌邊緣的打磨光滑的棱角,而目光,卻落到被張廷玉放到了棋桌東北邊一角上的那一枚孤零零的白棋。

所有的棋子都已經收拾完了,只剩下那一枚白棋。

張廷玉並沒有將這一枚白棋放入棋盒之中,他只是聽見耳邊有簌簌的聲響,不由朝著透亮的窗戶外面看了一眼,雪瑩瑩地,似乎能見著一片白。

“外頭下雪了吧?”

張廷玉盤坐在顧懷袖對面,屋子裏暖和極了,案邊銅獸嘴裏吐出裊裊的煙霧來,仔細一摸茶盞,發現茶水還是溫溫的。

是下雪了,還下得很大。

片片飛雪密密匝匝地落下來,很快就壓滿樹杈,萬般寂靜之中還能聽見脆弱的枝椏被積雪壓折的聲音。

啪。

顧懷袖腦子裏有些亂糟糟地,只道:“是下雪了。”

“這時候,是該賞雪才是。”

於是張廷玉拉著她出門,用貂裘披風把她給裹緊了,出了門去看雪。

這裏距離勤政殿並不很遠,是杏花春館附近的一處別院,也沒個名字。如今內閣、六部和剛建不久的軍機處值班房也在園子裏,皇上眼下約莫還在杏花春館東面的萬方安和休息。

別院近處近處是假山湖石,被白雪一蓋,便隱約著天寒地凍的肅穆,正對著便是一片湖泊,湖心亭上掛著燈籠,裏面沒人,倒是那柔和的暗光灑落到湖面上,有幾點沉暗的波光。

四下裏,靜寂的一片,這會兒也就是他們才在這樣的冷天出來賞雪。

沿著湖邊,張廷玉倒是吟了一首《湖心亭賞雪》,頗有意趣。

顧懷袖也起了興,與他玩集句聯,一直繞著後湖走了一圈,這才足興而歸,回了別院休息。

次日起來,宮裏妃嬪皇子都去朝賀皇帝,一直到中午才忙完,晚上時候在正大光明殿小宴廷臣,倒是難得舒緩和樂。

內外命婦們則在上下天光擺了宴席,此樓取的便是《嶽陽樓記》中“上下天光、一碧萬頃”之意,在後湖西北,上一層是內命婦,皆是一些還算是得寵的宮中嬪妃,下面這一層則是外命婦,顧懷袖就在最裏頭的那一張桌邊,往樓外一望,便能瞧見後湖湖泊沿岸昨夜的白雪。

幾位大學士夫人都跟顧懷袖坐在一起,她們也是難得來一趟,所以看這些景致的時候便覺得格外新奇。

酒過三巡,顧懷袖便覺得有幾分微醺,連臉頰都有些燙紅了起來。

旁邊剛晉了文淵閣大學士的蔣廷錫夫人苗氏吃吃地笑了一聲:“張相夫人萬不該貪杯,這酒後勁兒足,聞說害死陳年的佳釀,叫紅杏醉,乃是宮裏面帶出來的,前陣子還聽我家老爺說過,沒想到今兒竟然喝上了。”

這酒名字卻還沒聽說過,顧懷袖略一聞酒香,只道:“這酒香挺淡,倒是讓我大意了。”

一桌人都笑了出來,看顧懷袖很是隨和,並不是前些年京中相傳的什麽惡婦,倒也讓一些沒跟她接觸過的人心生出幾分去親近來。

這些年顧懷袖在張府越發低調,少有出府的時候,不出去走動,自然也就什麽流言都出來了,說她孤僻者有,年老色衰者有,可如今所有人一見她,到底還是又羨慕有喜歡。

早年認識她的那些人,只覺得她什麽時候看都一樣,又看她越是富貴越是隨和,更是心裏暗嘆。

顧懷袖只抖了手腕,又將那溫過之後微微燙人的酒給壓在了喉間,竟然是又來了一口。

苗氏一怔,掩唇道:“夫人當心醉了。”

顧懷袖擺擺手,並不言語。

於是,苗氏斟酌了一番,忽然開口問了:“前幾日我家老爺被皇上賞了大學士,過沒幾日又去了軍機處,現還不知道是個什麽地方,聽說這是張相的主意,我聽著這軍機處老覺得心裏惴惴不安的,不知道夫人您——”

話音都還沒落呢,苗氏便覺得自己身上一涼,擡眼便撞見顧懷袖那目光,像是把她整個人都扔進冰水裏浸過一遍再出來。

不過這樣的眼神,約莫只是錯覺,因為苗氏看的時候,顧懷袖還是溫和模樣。

她淡淡道:“軍機處乃是絕密,進去了總沒事什麽壞處,聞說能者多勞,蔣大人向來是個能耐人,想必不拘這些的。”

“是,是……”

苗氏應了兩聲,便沒敢多說了。

軍機處剛剛組建不久,便遭到了內閣與議政王大臣的反對,連上過幾本折子來參,連帶著張廷玉那一陣都沒怎麽討得去好。現在軍機處剛剛進來的這一批軍機大臣,都可以說是舉步維艱,時不時就有折子來參,想必他們自己知道這是怎樣大的一個機遇,可對於不懂這方面事情的家人來說,並不是什麽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