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 115
在神域, 凡是犯錯的罪仙都會被直接帶至“審仙台”。
依照神規,罪仙沒有資格再踏進明霄大殿,所以他們會穿過兩座浮仙島, 登上一條無比冗長的名為問罪橋的長橋, 最終抵達神域之上的審仙台。
問罪橋漆黑茫茫,似在提醒著深難見底的罪淵。
寂珩玉一路走得從容, 最後那段往下的台階名曰“讞仙梯”, 走下去,便是奠定了罪仙的身份。
寂珩玉於台階前委頓片刻, 直到身後的神使不耐催促, 他才緩步而下。
刹那間, 兩條從天柱延展而出的金色鐐銬鎖住他手腳, 同時也束縛住他的四方靈州。
審仙台之上, 無上道尊冷眼相待。
寂珩玉施施然行禮:“拜見天尊。”
寂珩玉神色平平, 並不受環境影響, 這讓無上道尊神色微變。
“你既為歸墟宮掌司, 玩忽職守,引淵牢大破, 使得魔物肆虐, 無數生靈命喪其手,此罪難逃, 你有何辯解?”
寂珩玉低眉順眼:“責有攸歸,無從辯解。”
簡短八字, 讓上座的無上道尊暗自扣緊扶手。
他深感疲憊,短暫地忖量片刻, 問:“我那弟子去往歸墟近八年,如今魂燈熄隕, 對此你也無話可說?”
寂珩玉總算撩擡起眼瞼。
他眼底情緒明明滅滅,表情甚為寡淡,忽而一笑,嘲弄道:“天尊的意思是,我故意破開淵牢,放出魔物,只是借機殺他?那這代價也未免太大了些,他一個小小的天閣護法弟子,還不值得我如此大動幹戈。”
無上道尊臉色驟沉。
寂珩玉言語情緒坦蕩分明:“如我所言,此次事故是我疏忽,罪不可逭,我理應受罰。至於沈仙長,他隨我等鎮壓魔物,不幸力竭卷入海底,對此……我深感遺憾。”
提及“遺憾”二字時,寂珩玉眼尾壓低,憐憫之意似真似假。
上道尊又不是真的成了老糊塗,對神仙來說,七年雖不漫長卻也並不短暫,沈折憂行事嚴謹讓無上道尊最為放心,可是多年不回稟神域也不是他的行事作風。
無上道尊不是沒有猜測過沈折憂是被寂珩玉軟禁,但神域也沒有合適的借口派人前去探查,只能暗中派人盯著,奈何歸墟宮處於天外一線,四面八方都是歸墟設下的禁制,嚴防死守之下,硬是沒抓到絲毫苗頭。
如今沈折憂不清不楚地死了,無上道尊不相信其中沒有寂珩玉的手筆。
心底暗怒,無上道尊越看寂珩玉那張臉越覺得不爽利。
補天台還遙遙無期,制作“鎮天石”的法寶也尚未收集齊全,若在此前寂珩玉欲反,神域又如何攔得?
要找個法子……找個法子控制住他。
無上道尊微微擡手,巍峨神權壓於頭頂:“天衡君疏忽職守,罰入惑生獄……五百年。”
話音落下,四方天幕降下八面旋渦。
每一面都代表著世間苦厄相,寂珩玉沉了沉眉睫,二話不說地擇了其中一面則走了進去。
無上道尊目送他背影消失。
惑生獄的五百年,也不過外界短短五日。
囚禁過無數罪惡的惑生獄,有朝一日終於也輪到了寂珩玉。
**
日月周轉,桑離一直在朔光殿等了五日。
等到第六天,她耐心耗盡的時候,總算有了寂珩玉的音信。
外面亂糟糟的,雜七雜八的腳步聲回蕩在往日空闊無音的朔光殿。這些天她思緒難平,日日都是睜眼到天亮,幾乎沒有合過眼,這番突然響起的動靜立馬讓她跑了出去。
然後——
她看到了寂珩玉。
桑離幾乎認不出那是寂珩玉。
他虛虛掛在岐身上,寬闊長衫下的身軀可以用骨瘦嶙峋來形容,昔日頎長清冷的男人此時寫滿落魄,發如枯草,行走間猶如一塊朽木,只剩幾近流逝的生命力還有無盡的狼狽。
桑離一下子頓在原地,睜著眼睛不敢接近。
似有察覺,寂珩玉撩了撩眼皮,他目如星火,在那張灰白的臉上像是兩盞驟然燃起的幽燈,映著她一雙精致眉眼,沉默間無聲顯出幾分偏執之意。
寂珩玉喉間滾動,眼皮很快又耷拉了回去。
桑離這才回過神,拔足狂奔,想從岐手上把人攙扶過來。
然而手指還沒來得及碰到他的衣襟,就被寂珩玉錯開。
“臟……”
好像咽喉被割裂開,讓他的嗓音澀啞難聽。
桑離嘴唇一顫,到底是沒繃住情緒,眼淚倏然落下,她沒有說話,自顧自地架起寂珩玉胳膊,攙著他進入殿內。
不多時,月竹清和厲寧西也進來幫忙。
桑離想給寂珩玉擦拭身子,可他不讓,僵持不下,推脫間桑離只能去外面等著。待厲寧西和岐給他清洗好身體,換好幹凈衣服,她才敢進去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