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第4/6頁)

她拎起行李下樓。

兩人都明白,若要從頭開始,不如另起爐灶。

不過,他們是少數事後仍然可以做朋友的一對情侶。

將來,辛家亮的伴侶在偶然場合見到麥承歡,會得立刻用手圈著辛家亮臂彎,並且稍微酸溜溜地說:“是她嗎?”

想到此處,承歡笑了。

那個女子一定長得比較嬌小白皙,有一張秀麗的小圓臉。

“在想什麽?”

承歡毫不隱瞞,“我們之間的事。”

辛家亮充滿惋惜,“要不是父親的緣故,我們早就結婚了。”

不知緣何有這麽多阻滯,年輕人又容易氣餒,一遲疑便跟不上腳步。

搬遷之前麥太太請鄰居吃飯,就在走廊裏架起台椅,熱鬧非凡。

人人都假裝熱誠,紛紛向承歡詢問婚禮改期的原因,承歡不慌不忙對眾太太們解釋:“祖母突然去世了。”

這次搬家,感覺同移民差不多,有悲有喜。

霎時間離開這一群街坊組長,自然有點舍不得,以後一切榮辱都不再有人代為宣揚,何等寂寞。

可是,另一方面,又有飛上枝頭的感覺,向往新生活,像那些初次接觸西方民生的新移民,一點點小事樂半日:“哎唷,外國人叫我先生呢,外國人對我道早安呢……”

對,麥太太心情完全一樣。

搬家之事占據了她的心,終於輪到她飛出這狹小的天地。

在過去二十年內,一家接一家搬走,有辦法的如許家李家只住了兩三年,便匆匆離去,電話都沒留一個,彼此消失。

就是他們麥家,長駐此村,一直不動。

陶太太說:“我們做了十年鄰居,看著承歡與承早長大。”

“有空到我們新家來。”

陶太太很坦白,“我的孩子還小,哪裏走得開。”

麥太太心想:我也不過是客套而已,你不必認真。

承早在小露台上把一株株植物小心翼翼地挖起栽進花盆裏。

承歡問:“這種綠色肥潤有點像仙人掌似的植物到底叫什麽?”

“這叫玉蓮,那叫流浪的猶太人,一粒粒的叫嬰兒的眼淚。”

“你倒知之甚詳。”

“都很粗生,要有陽光,泥土疏爽,偶而淋水即可。”

承歡忽然說:“同華人一樣。”

承早笑,“文科生到底是文科生,聯想豐富,感慨甚多。”

“是媽叫你把它們搬到新居?”

“媽興奮過度,不記得這些了。”

“那麽,是你的意思?”

“正是。”

“啊,這樣念舊。”

“信不信由你,我有點不舍得這裏。”

“你在這裏出生,承早,我記得爸爸抱你回來的情形,小個子,一點點,哭個不停,媽一直躺著,十分辛苦,只能喝粥水。”

“咄,你才三兩歲,如何記得?”

“大事還是心中有數。”

“且問你,在這裏之前,我們又住何處?”

“不記得了。”

麥來添走進來,“那時租人一間房間住,我在張老板的公司裏做信差。”

承歡問:“在什麽地方?”

“早就拆掉了,現在是[魚則]魚湧至大的商場。”

“為什麽叫[魚則]魚湧?”

“整個城市一百年前不過是崎嶇的漁港,不外是銅鑼灣,肖箕彎那樣亂叫,並無正其名。”

“你看,無心插柳柳成蔭。”

麥來添頷首,“可不是,誰會想到祖母會把遺產給承歡。”

承早說:“姐姐夠圓滑。”

“不,祖母說我長得像祖父。”

麥來添端詳女兒,“像嗎?”

這時麥太太滿面紅光進來說:“出來幫忙招呼客人好不好?”

父子女齊揚聲:“媽,你是主角,有你得了。”

仍然坐著閑話家常。

承歡問:“做信差,月薪多少?”

“兩百八。”

“那怎麽夠用?”

“晚上兼職,替張老板開車。”

承早稱贊道:“腦袋靈活。”

麥來添笑,“我根本沒有駕駛執照,彼時考個執照並不容易,需台底交易,不過張老板交遊廣闊,拔刀相助。”

“那時她還是小姐吧。”

“嗯,年輕貌美。”

承早說:“聽說早三十年,打長途電話是件大事,需一早到電訊局輪候。”

麥來添承認,“真落後,不知如何熬過來。”

承歡微笑,這倒罷了,沒有傳真機與錄像機至多不用,至落後的是風氣。

要到八0年政府機關開始創辦男女職員同工同酬,在這之前,同樣職級,女性薪酬硬是低數百元,並且婚後不得領取房屋津貼。

他們三人一直聊至鄰居散去。

承早取了一碟冷盤進來,與父親對飲啤酒。

麥太太訝異,“沒完沒了,說些什麽?”

“前塵往事。”

麥太太看著承歡,“你是想躲開那班太太吧?”

承歡點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