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第2/5頁)

顧清俞平常不是話多的人。說這些,是想安慰施源。也是表態。一是不看重,二是世道如此,也難怪。不敢說得太深,諸如“我不在乎”“沒關系”那種,太直接,反令他別扭。去他家時,她差點被門檻絆一跤,不等他扶,忙不叠站穩了。對塵蟎過敏,進門便連打噴嚏,搶在前頭說不該穿裙子,怕是感冒了。她猜他應該看在眼裏。怎麽辦呢,說多說少,或者不說,情況都是那樣。那瞬她竟想,幹脆馬上結婚算了。不管真的假的,先結婚再說。是她的誠意。她被自己這個念頭惹得都有些想笑了。心頭泛起一絲甜意。再怎樣,她畢竟是尋到他了。就算天塌下來也無所謂,她尋到他,此生無憾了。

顧磊給她打電話:“阿姐,你快點回來。”

她以為出了什麽事——其實也沒有。顧士宏上午挨家挨戶去送投票單,關於萬紫園停車收費的事。小區車位少,早些年一直是五元暢停,後來旁邊建了兩幢寫字樓,那些上班族貪便宜,把車停進小區,倒弄得業主沒地方停車。怨聲載道。業委會針對這事開過幾次會,重新調整了停車收費標準。業主還是按月算,每月150元。外來車輛一小時10元,一天50元封頂。還規定了業主有多輛私家車的,第二輛300元,第三輛便按外來車輛標準收費。大多數業主都是贊成的,但總免不了有人反對。那些家裏有好幾輛車的,或是做生意的,擔心客人舍不得停車費,便不再上門,擋了財路。俱是一百個不樂意。通常也只在群裏發發牢騷,倒不見得真會如何。偏偏就有人喜歡搞事。二期開足浴店的史老板,溫州人,專挑投票這日,調了八輛車過來,分別堵住小區東南西北四個門,讓大家進出不得。顧士宏是業委會主任,聽了匆匆趕過去,找史老板理論。算起來都是街坊鄰居,平常關系不錯,洗腳卡也被他哄著買過幾張。原想著這人不過是虛張聲勢,鬧一鬧便罷了。誰知他竟是死活不讓,齷齪話一句接著一句。小區交通頓時陷入癱瘓。最後打110叫來警察,才把人帶走。車子挪開。

“儂就是只狗,幫著物業賺我們老百姓鈔票的狗。哈巴狗!”

最讓顧士宏郁悶的,便是這句。史老板當著密密麻麻的人群,扔過來。遇到不明真相的,看他的眼神便摻些曖昧。起哄的也有。人數雖不多,湊在一起也頗具殺傷力。

物業是今年新換的。原先那個是老牌公司,中規中矩得過了頭,其實是不作為。被炒了。一人一票選了現在這個。新公司就位,百廢待興,各種歷史遺留問題,一樁樁排著隊。安保、停車、會所、綠化、外墻整修、兒童樂園……也是應了“不做不錯,多做多錯”那句老話,索性不動倒也罷了,真要放開手腳去做,總是幾家歡喜幾家愁。現在又不像過去,信息公開,宣泄渠道又多,誰不滿意了都可以在群裏吼上幾句。動不動就嚷著“不繳物業費”。垃圾滿了、門鈴壞了、隔壁人家說話大聲、對面飯店油煙味飄進來、花謝了、草枯了,都可以作為拖欠物業費的理由。每當物業頒布新通知,不論內容,後面總是一片叫罵聲。顧士宏做了十幾年業委會主任,近來竟是覺得事情愈來愈難做。吃力不討好也就算了,關鍵是窩塞,說出來一把辛酸淚。

顧磊勸父親:“所以說呀,這種差事有什麽好當的。沒錢,還傷精神。”

“講得輕松。人人都不做,這麽大的樓盤,幾百戶人家,誰來管?”

“對,萬紫園沒你在,房價馬上跌一半。”顧磊沖了父親一句。也是擔心。下午顧士宏回家時,臉色一塌糊塗。還以為他哪裏不舒服。問他也不理,只是悶聲看電視。顧磊這才把姐姐叫回來。“老頭子傷了心了。”又道,“傷了身,我還有辦法,傷了心,只有阿姐你出馬了。”電話最後不忘加上一句,“——阿姐你是不是真的要結婚?”

“幹嗎?”

“展翔今天親自到樓下討債來了。惡聲惡氣,還跟三千金爸爸打了起來。心情不大好。”

顧清俞“哦”的一聲,“年關快到了。逼債的和欠債的,都不好過。”

“阿姐你也是欠債的。欠了他的情債。”今天這小子似乎有點興奮,話不少。昨天去下遊公司咨詢,正事沒辦,王經理已湊上來表功了,“業績考評,顧磊排在前面,年終獎也比人家多——”她一臉公事公辦,“你不要因為他是我弟弟,就故意搞特殊化,要一視同仁。”王經理忙不叠說“不會不會”。她又提起上次嘉興送貨的事,“生活多做些不要緊,最好少去外地。你也曉得,他身體不好。”王經理頓時張口結舌,保證“以後絕對不會”。

“拿了多少?”顧清俞問弟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