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第3/7頁)

顧昕獨自在沙發上看電視,聽葛玥在裏面叫“寶寶大便弄在床上了,拿毛巾來”。蘇望娣和顧士海去了外地,挨不過,只好拿了臉盆和毛巾進去,見床上一大攤屎跡。葛玥說:“床單要換——”他三下兩下抽了床單,抱成一團。“別放洗衣機,要先用手搓一道。”葛玥關照。他動作愣了一下,馮茜茜旁邊已接過去,“我來洗吧。”他與葛玥同時道:“那怎麽行?”她道:“晚了洗不脫的,黃澄澄一攤。”顧昕還要堅持,她徑直問他:“阿哥你平常洗衣服嗎?”他只得松了手。

馮茜茜開門出去,他後面跟著。她水龍頭下打一層肥皂,搓出泡沫。動作嫻熟。他十指不沾陽春水的一個人,此刻走也不是,留也不是。隔開半米左右,看著。她一邊洗,一邊對他道:“阿哥,寶寶長得像你更多些。”他道:“是嗎?”她道:“眼睛鼻子嘴巴都像你。臉型像阿嫂。寶寶門檻精,會挑。”他笑笑,“只要不像隔壁的張木匠,都行。”

這天晚上,顧昕搬回房。顧士海插隊落戶時一個朋友沒了,夫妻倆去外地參加喪禮。只一晚,葛玥原先的意思是,她一人搞定也行。嘴上這麽說,心裏自是盼他別答應。他考慮一下,道:“我給你打下手吧。”——只這一句,便足夠了。她興沖沖地,把小床拉到自己身邊,“你管你睡,實在不行,我再叫你。”他也不客氣,竟真的睡過去了。連寶寶晚上吐奶,她來回忙碌,他也全然不知。她半躺著,一手攏著寶寶,一邊細細端詳他。他有張嘴睡覺的習慣。她替他把兩瓣嘴唇合攏,只一會兒,他便不舒服,掙了開去。她記得書上說過,總是張嘴睡覺,人會變醜。他現在這模樣,倘若沒這壞習慣,不知該有多英俊。倒是要多留意寶寶,網上有賣那種貼紙的,睡覺時粘住嘴巴,便只能用鼻子呼吸。她的兒子,非得是美男子才行。一會兒看大的,一會兒看小的。來來回回。累是累的,卻也歡喜。這男人離開了一個月,總算是回來了。這麽一家三口躺在一起,竟有種做夢的感覺。她原先並非多愁善感的人,或許是孕激素的緣故,這陣子總想得特別多。他出差那段時間,她憑空生出個念頭,覺得他大概不會再回來了。出差是真的,處長帶隊。她問過一個同事,裝作不經意,拐彎抹角。按她的性格,已是前所未有的精細了。張曼麗的微信也有,朋友圈每天都看,有定位,應該沒出上海。每次與他通視頻,她都會格外留心旁邊的動靜,有無女人聲音或是女人物件,浴室玻璃門有沒有映出別的人影。她記得以前母親也常提防父親外面有女人,坐實過一兩回,但應該遠遠不止。她父親比母親精明。她也一樣,顧昕比她精明得多。

世紀尊邸如期交房。顧清俞悄無聲息地搬了過去。家具都是新買的,這邊稍稍整理,不過打包了兩個皮箱。怕大伯那邊觸景傷情,也怕旁人察覺她與施源的事。連顧士宏亦是瞞著。“爸,我搬過去了。”輕輕巧巧一句。顧士宏見慣了女兒的做事風格,倒也不十分驚訝。“現代女性,搬家跟上個廁所差不多。”他向張老頭抱怨。

張老頭嘿嘿笑,“都加入作家協會了,講話還這麽粗。也不弄個文雅的比喻。”

他說現在連他老伴也開始寫文章了。老太婆以前是重武輕文的類型,看報紙都嫌麻煩,更別提寫寫弄弄了。“每天在白紙上寫幾段,寫完就收起來,誰也不給看。我覺得也蠻好,寫文章也是動腦子呀,讓她多練練,那病或許就好了。”張老頭這陣瘦了不少,少年夫妻老來伴,年輕時再怎樣形骸相忘,老了都是一撇一捺,支撐著才能過下去。人人如此。又誇贊馮曉琴:“難為你兒媳了,時不時地去陪她。非親非故,我老太婆那麽神經兮兮的一個人。弄得我很不好意思。”遞給顧士宏一支口紅,“也不曉得買什麽,送年輕女孩這個,總歸不錯的。”顧士宏好笑,“你一個老頭子,倒是懂經。”也未拒絕,轉手便給了馮曉琴,“張家伯伯一片心,想要謝謝你。你收下也好。”

從顧士宏的角度,也有些不理解。家裏事多,她又要燒飯,又要照顧兒子,閑暇時再去展翔那裏幫忙,偏偏還多出張老太這茬。年紀差了幾輩,性格也完全不同,若說投契,似乎也牽強。問過她一次。公媳間關系還有些僵,她也回答得硬邦邦:“賺錢。”

他更是不明白。“賺什麽錢?”

“賺老東西的錢唄。”她心裏惡狠狠一句。想,你也是老東西,現在忍著你,將來房子和票子,都是我兒子的。嘴上道:“——零花錢。”瞥見他愈發糊塗的神情,忍不住得意。偏把話說得模棱兩可,讓他摸不透。又加上一句,正色地:“我這人最喜歡錢了,眼睛裏只有錢。爸你又不是不曉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