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好人無用(第4/5頁)

餓了就買最便宜的食物吃,農村集市上一份剛出爐的大餅才五塊錢。那麽大一張,他能吃一天。一瓶礦泉水才兩塊錢。水果?鄉下老太的攤上,樣子難看的西紅柿五塊錢一小堆,不太新鮮的蘋果五塊錢一大袋。生活所需被他壓縮到了最低點,何況他本來就對生活沒有什麽要求。

唯一麻煩的就是手機沒電。他帶了兩塊電池,一找到能充電的地方,比如到麥當勞或者蒼蠅小館吃飯時,他就迅速找到插座,給手機和電池充電。好在他平時根本不開手機,電用得倒也省。沒有必要開機,除了必要的消費,他不想和這個可憎的世界有任何關聯。

有一天沈磊在一個鎮上買饅頭,見攤主看他的眼神有點畏懼。他在郵政儲蓄所的玻璃門上照了照,隱約照見一個胡子拉碴、頭發亂糟糟的流浪漢。他走進超市,買了剃須刀、鴨舌帽和一面鏡子,在衛生間把胡子剃了,頭發剃禿,再把臉洗凈,換了件外套。戴上帽子後他再照鏡子,便看見一個斯文的青年書生。他不在乎外表,但不想因自己太像個流浪漢而惹來不必要的盤查。現在他萬一被查,就可以解釋說是出來體驗徒步生活的驢友。

沈磊繼續走,走,走。穿過田野,走過鄉村,路過城市。有一天,他來到了一個奇怪的廢墟,那地方在一個繁華的城市邊緣。旁邊蓋好的樓盤蓄勢待賣,中介發著樓盤廣告小傳單,上面寫著均價三萬。沈磊查了下這個城市的人均收入,還不到三萬。這廢墟就離這均價三萬不遠,僅隔了一道圍墻。沈磊不知怎麽的,就由車水馬龍的鬧市突然來到一片荒野上。眼前是一米多高的野草叢,頭頂上烏鴉呱呱飛過,穿過草叢,由幾十幢爛尾的別墅組成的建築群赫然出現。它們依山傍水,如果被建成,將會是這座城市最貴的房子。可惜不知道是什麽原因,投資者的美夢破滅,風水寶地變成了鬼城。這麽多人還買不起房,這裏卻公然奢侈地失敗。房、房、房,該死的房!沈磊走進一幢別墅,它的墻面和樓梯還裸露著鋼條,水泥地面坑坑窪窪,到處散落著磚塊,還有建築工人用的手套、水泥桶和零散不值錢的小工具。沈磊想象著它被精心裝修、承載某個富裕家庭綺麗夢想的景象,再與眼前實景對照,深覺它像是一具“人體白骨”,揭示著人間繁花似錦烈焰烹油的表面下慘淡的底色。荒謬,空虛。

夜晚,沈磊睡在別墅的一樓。他撿了些柴火,燃起了火堆。小蟲陣陣鳴叫。沈磊在水泥地上躺下,並不感到害怕,反而怡然自得。他發現他與這類廢墟很相宜,也喜歡這種地方。廢柴當然與廢墟最相宜。

沈磊繼續走,走,走。大多數時候,他心情是平靜的,或者說茫然,反正兩者也沒有什麽區別。但總有例外,尤其是黃昏降臨的時候。那時他突然就會悲從中來,痛苦像沸騰的水一樣在心底翻滾至喉頭,令他無法呼吸。謝美藍的微信已經被他刪除了,手機號被拉黑,可她的影子無處不在。年少時清澈透明的甜蜜,大學畢業後一起考研、找工作、找房的相濡以沫,後來她說過的那些無情的話,尤其她與路傑坐在豪車裏的那一晚,每一個細節都像尖銳的玻璃碴雨一樣落在他的心裏,傾盆的玻璃碴雨,下個不停。他盯著燃燒似的彩霞,“你是個好人,但沒有用”這句話一遍又一遍地在腦海裏回響。沈磊不傻,一個女人的評價,不該顛覆他的整個人生,這種道理他也懂。可舊認知就這樣被她打破了,他也沒有辦法。現在誰來幫他建構新的認知呢?他把心掏出來,捧在手心,虔誠地送給最愛的女人。可她一把打掉,無情地踩碎,踩個稀巴爛。現在他要怎麽樣才能憑自己的力量再長出一顆新的心,把胸腔填滿?如果考好成績,不說臟話不打人,對愛人忠誠,不遲到早退,按質保量地完成工作,遵紀守法······這些都不能令他得到世界尤其是愛人的尊重,那要怎麽樣才可以?如果一切都沒有意義,那人為什麽還要活著?

沈磊瞪著天邊,看著太陽一點點落下,冥思苦想,直到黑夜從大地上沉沉升起,也沒有答案。如果正好是在集市,他就會進小館子,買瓶白酒,把自己喝醉,直到店主轟他走。如果是在無人的山路,他就一邊放聲大哭,一邊繼續大走特走,和集市比起來,他更喜歡無人處。

有一天,沈磊走到一座高高的山上,這山的景致特別像他夢裏曾到過的一個地方,到處都是郁郁蔥蔥的參天古木,空氣濕潤,淡淡的雲霧繚繞。耳畔傳來潺潺流水聲,擡頭一看,不遠處有一條河,河面飄著霧氣,偶爾幾聲鳥啼,更顯空谷幽靜。再往遠處眺望,山脈起伏險峻,隱約可見一簾飛瀑傾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