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身體不好才是最大的中年危機(第4/5頁)

沈志成道:“是啊,我這妹夫,大錢掙不來,小錢不想掙。”

沈志國道:“琳兒,人越來越多,你得學著點怎麽招攬顧客。人就一個肚子,吃得了久久鴨,就吃不了你的鹵肉。你這麽辛苦做的,難道要倒了嗎?”

沈琳猶豫著,臉漲得通紅。

沈志國哼道:“我看,你還是沒被逼到絕路。”

沈琳被激得喊了一嗓子:“賣鹵肉啦,現鹵現賣,先嘗後買。”

喊完她大吃一驚,連耳根子都紅了,捂著嘴笑了。兩兄弟也笑了,沖她豎起大拇指。

不遠處的老那被老婆突如其來的吆喝聲也搞得面紅耳赤,他四處張望,希望沒有熟人認出他來。燕郊當然沒有熟人,他只是太好面子了。這一聲吆喝,像是能沖出燕郊,沖向北京城,宣告那偉養不起老婆,要讓她擺攤。他趕緊低下頭,手無意識地在菜攤上挑來挑去。二十多歲的女攤主不耐煩地道:“大爺,您在我兒挑半天啦,那黃瓜拿起放下四五回了。不買沒事,別掐呀。”

老那一愣:“你叫我什麽?”

女攤主以為他裝傻,板著臉道:“行行行,您挑吧,別掐就成。”

老那分明聽到她喊他大爺。菜市場出口有個理發店,他走到店裏一照鏡子,裏面的人胡子拉碴,頭發已經長長,像刺猬的刺一樣四處支棱著,他忘了去理,兩鬢星星點點的白發越發醒目。眼角魚尾紋長長,一臉的滄桑。這副模樣被誤認為是老年人,也不過分。

失業這大半年,老那心力交瘁,無心打理自己,竟然有了這麽落魄蒼老的面容,也許相由心生。他百感交集,看一眼菜市場裏面的鹵貨小車,耷拉著頭回家。

晚上七點半,沈琳提著切肉的工具回家,小車存在市場。除了幾只鳳爪沒賣掉,其他的全部賣光。婆婆嘆她辛苦,趕緊給熱飯,沈琳拿著計算器啪啪啪地按,擡頭興奮地說凈掙兩百三十塊錢。婆媳非常高興,卓越蹦跳著說媽媽掙錢嘍,媽媽掙錢嘍,子軒在一旁蹦著,跟著喊掙錢掙錢。只有老那一聲不吭,他也高興,卻覺得窩囊。沈琳知道他的心情,安慰說我負責掙生活費,你負責把工作室打理好。半年不開張,開張吃半年嘛。

沈琳賣了一周鹵貨,掙了兩千來塊錢,口碑漸漸傳出,生意越來越好。老那成日在外奔波,希望能匹配上老婆的努力,與她齊頭並進。這天晚上老那沒有回家吃飯,說有事,卓越是沈志成幫著接回來的。十點了,老那還沒回家,沈琳擔心起來了,又打了個電話,老那聲音非常低落,說在樓下小館子喝酒。沈琳找到他,見桌邊已擺了一堆空酒瓶。老那已喝得酩酊大醉,眼圈紅腫,很明顯哭過。

這一兩年來,沈琳已被打擊慣了。再大的風浪襲來,她搖晃幾下,總是能站穩,但她從來沒見過丈夫這樣。她止住老那倒酒的手,驚慌道:“怎麽了?”

老那說:“老陸猝死了。”他的眼淚順著臉龐流下來。

這陣子,陸總拖欠的二十萬在老那心中沉甸甸的,已超過二十萬應有的價值,升格為對他智商上的侮辱,人生的否定。正當他打算用強硬的手段,甚至起訴,哪怕失去這個朋友,也要把這二十萬要回來時,卻傳來陸總猝死的消息。陸總這些年來為生意四處奔波,積勞成疾,終於在加班的晚上倒在了公司的總經理辦公室。有員工找他,敲門無人應答,覺得不妙推門進去時,屍體已經涼了。

葬禮上,陸總六歲兒子一身黑色的小西服,莊重英挺。一夜之間長大懂事令他緊緊抿著嘴,不讓悲傷噴薄而出,越這樣克制越令人覺得淒慘。陸總父母已經悲傷過度,進了醫院。陸總老婆臉色慘白,哭得快要昏厥,還要孩子照顧她。她全職在家帶孩子,老公創業這些年,根本沒有掙下什麽錢,公賬上的錢連結清員工的工資都不夠。員工體恤她,也不要工資,安慰了幾句,各自散去。幾個哥們兒相對無言,欠錢的被欠的都默不作聲。欠錢的琢磨著是不是要還點錢給可憐的孤兒寡母,以安撫自己的良心;而被欠的只能死掉討錢的心思。那位在國企任職的親戚對她和老那道了半天歉,說那筆發布會的賬已經批下來了,不過要走六道手續,目前簽字就差領導一個人的了。國企就是慢,但國企最穩當,錢肯定不會沒。

沈琳唏噓不已:“老公,那筆錢要不回來就算了。咱們現在這樣,日子也能過,你也不用太自責。”

老那擡起淚眼,他傷感的何止是錢?中年以後,身邊陸續傳來親友死亡的消息。春風得意的時候,他只覺得唏噓。但眼下這種境況,每傳來一道死亡的消息,他都覺得好像自己也死了一次,尤其這種曾共事的工作夥伴。死亡太近了,太近了,張牙舞爪,一步步向他逼來,再也無法假裝它是遙遠的不相幹的談資。那天他收到了新聞推送,是北京近10年居民死亡情況調查報告。新聞寫著,40歲到59歲組,死亡人數10年上升24倍。其中,男性40歲到49歲組死亡率10年間增長了73%,女性增長了15%。多麽嚇人的數據,多麽痛的領悟。還以為生命就是一本厚厚的存折,任由自己肆意揮霍。沒想到某天打開,發現余額是可憐的個位數,很快就要耗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