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單身老小姐◎

活到三十一歲,譚幼瑾從不覺得結婚生子是人生必選項,也不覺得自己至今沒有談過戀愛有什麽不對。只是在給學生們講愛情電影的時候,偶爾會有一點心虛,雖然她的側重點是電影。

但她大多時間覺得這心虛沒有必要,她回道:“人類的所有感情都是共通的,沒談過戀愛也不妨礙講愛情。”

譚幼瑾早上六點打車到臨時住處拍攝,拍到晚上十點才回家。進單元樓時,正巧碰到於戡和一個女孩子在一樓等電梯。

譚幼瑾光憑背影就認出了於戡,他只在連帽衫外穿了件外套。於戡還沒畢業的時候,譚幼瑾為了不在學校裏和他說話,培養出了五米開外憑背影認出於戡的能力,見到背影,便繞著他走。她不想聽他客氣地稱呼她為“譚老師”,她還得虛偽客套地回應。既然他那麽避嫌,為什麽不能繞著她走,見了面裝看不見。他自己愛演也就算了,她還得陪著他演。

然而也有躲之不及的時候,比如說現在。

於戡轉身看見了她,像以前的每一次一樣,稱呼她為“譚老師”。譚幼瑾微笑著回你好,笑容很機械。女孩兒也轉身,好奇地打量了她一眼。

女孩子不是上次譚幼瑾吃飯遇見的那一個,是另一種漂亮。高而瘦,背著一把吉他,看上去和於戡一樣也不怎麽怕冷,雖然穿著寬大的羽絨服,但腿上只一條破洞牛仔褲,腳踝也完全暴露在冷空氣中。

女孩兒在和於戡談她最近看的一部電影——《醜聞筆記》,三分鐘看完一部電影的電影博主為了吸引眼球,大概會給這部電影改名為《快退休老處女因為嫉妒,惡意捅破四十歲閨蜜和學生不倫戀》。

女孩兒對著於戡感慨,中年女老師會被小她二十多歲的學生愛上,只有凱特·布蘭切特的臉才有說服力。

女孩兒又說:“不過朱迪·丹奇更能吸引我,她讓我忘記了她在演戲,讓我相信她就是一個被寂寞和欲望折磨的單身老女人。我不覺得她可恨,只覺得她可憐。”為了佐證她的看法,女孩兒重復電影裏朱迪·丹奇的一句英文獨白,她記得不是很準確,卻還算完整,流進譚幼瑾的耳朵裏直接翻譯成不算準確的中文:“太久沒有被人觸摸,以至於僅僅是公交車售票員的無意碰觸,都能在體內激起一股久違的渴望,直湧到兩腿之間。”

譚幼瑾很怕冷,一條圍巾遮住了她的大半張臉,她現在很感謝這條圍巾,把她的一切情緒都堵在了裏面,沒有泄露出來。

她有些焦躁,九層的人到底在做什麽,電梯為什麽一直卡在那層,讓她在這裏聽兩個既不懂單身也不懂老的年輕男女談單身老女人的寂寞難耐。

“不知道她是孤獨才變成這樣子,還是因為她是這樣的人才會孤獨。一個人寂寞慣了,就像墜河的人,稍微有人釋放一點善意,就當成救命稻草,要把這稻草一起拉入水底。”

譚幼瑾站在一旁,心想:這女孩兒的觀點可比她的長相要平庸太多。

大概是旁邊有一個單身、年紀不算很年輕的女人在旁邊,於戡自始至終沒有對電影發表意見。

女孩兒又換了一個主題感嘆:“不過她有一句話說得很對,青春期男生的感情是世界上最靠不住的東西,不過是新鮮而已,得到了就棄如敝屣。其實希芭也未必完全不知道,她只是需要一個年輕男人確認她的魅力還在。希望我以後老了不會這樣。”

於戡沉默許久,突然說:“這部電影太老套了,不值得你浪費時間。”

譚幼瑾也不喜歡這部電影,不過她不認為她和於戡的不喜歡是同一個原因。這部電影的導演大概是無法理解兩個女人間的復雜感情,所以直接簡化成了一個女人對另一個女人求而不得的愛情。把男女之間的感情直接簡化成愛情也就罷了,同性之間也這樣粗暴。

譚幼瑾等不及電梯到一樓了,她轉身向單元樓門口走。

她剛要開門,聽見有人叫她:“譚老師,電梯來了。”

“我想起我還有個快遞要取。”譚幼瑾沒有轉身,走出了門,她身上寬大的黑色羽絨服將她和夜色融為一體。

剛才在出租車上的困意都被寒風驅逐了。她真是和於戡一句話都不想說,然而以前不知道怎麽這麽多話。大概是她以為她說什麽他都會懂,當時年紀也不小了,真不知為什麽會有這種錯覺。難道真是因為孤獨?

在夏天好像更容易產生錯覺,冬天則不會,冬天的寒風讓人清醒。

幾年前的夏天,晚上某家藝術影院重映《巴裏·林登》,譚幼瑾到了電影院,意外發現於戡坐她後座。外面正熱,這家電影院夏天空調溫度一貫開得很低,譚幼瑾每次來都特意帶件外套。她猜於戡或許不常來,他只穿了一件黑色短T恤。當然也可能不怕冷,她見過他冬天只穿一件帽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