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麗達與天鵝◎

原山對面的女孩兒見原山一直盯著斜對角的男女看, 猜測女的大概是原山的前女友,如今正在和新人約會。否則實在不能解釋他那復雜的眼神。

原導如果知道對面女孩兒的想法,只會覺得她膚淺。藝術來源於生活,一個藝術創作者, 時刻不能放棄對生活的觀察。

此刻, 原導認為, 觀察譚幼瑾很有益於他未來的電影創作。

原山因為離得遠,看不見譚幼瑾的具體表情, 只看見她要麽低頭吃東西, 要麽側著臉看窗外,基本不和男人對視。原山幾乎想笑, 這世界恐怕真有報應這回事。這女的大概是在談戀愛了,和普通朋友聊天當然不會這麽回避。一個平時刻薄壓抑的女人碰上一個年輕的感情經驗應該很豐富的男人, 結局很難好,這種事他見得多了。不過他想, 跟別的被騙財騙色的女人比, 譚幼瑾的結局應該不會太差, 畢竟能為漂亮男人提供的資源有限, 只能起個搭橋的作用, 沒了利用價值就會被男的踢開,不會被長期壓榨。

原山籌備拍攝的一個愛情喜劇電影, 女二號是刻板印象的大齡未婚女上司, 表面冷得像冰,內裏燃著一團火, 隨時準備被點燃, 因為一個誤會, 以為男主喜歡自己, 頓時心花怒放,衣服也從黑白灰變得鮮艷跳躍,只等著男主戳破窗戶紙,然而最終證明是一場單相思原導看到劇本的時候,直接想到了譚幼瑾,為了豐富女二號的人設,他還特意給女二號加了一些細節,女二號本來是金融業從業者,原導怕她的生活不夠繁忙,特意給她加了一個看電影的愛好,尤其愛看愛情電影,閑來還寫影評

原導甚至有些佩服自己的預見性,譚幼瑾的結局已經寫在了他的劇本裏。如果譚幼瑾對面的年輕男人能在電影裏演一個角色,對譚幼瑾本人絕對是一個重大打擊。不過這個想法只在原導腦子裏停留了幾秒,就被驅逐了出去。他不願意招惹譚幼瑾這種不按常規出牌的人。

電影出來,就夠譚幼瑾受的,不用多此一舉再戳她的痛處。

“你為什麽一直不看我?是因為我長得太難看不符合你審美嗎?”

譚幼瑾沒想到他會這麽說,好像一個小孩子爭奪注意力一樣,那意思大致等同一個小孩子說“我這麽好看,你怎麽就不看看我?”因為這孩子氣的話,譚幼瑾暫時忽略了他是一個具有誘惑力的男人,擡頭迎著他的目光打量他的眼睛鼻子嘴巴,像是審視一幅畫。因為她的注視,於戡不再說話,譚幼瑾的目光落在他的耳朵上,他的耳垂有一點兒圓,這是他一張臉上唯一可能和孩子氣掛鉤的地方。不知為什麽,譚幼瑾感覺他有點兒緊張,所有的五官好像都在迎接檢查似的那麽嚴陣以待。

“你可真會說玩笑話。”譚幼瑾笑道,“從小到大,有人說過你不好看嗎?”

“就是心裏這麽想,誰會當著別人的面說出來?”於戡也笑,“反正我知道你不會。你喜歡或者討厭好像都是一樣的表情。”

太強烈的愛憎都是需要精力的,譚幼瑾深知自己精力有限,不願浪費給別人。她猜於戡應該和她不同,愛和恨應該都是很熱烈的。有熱情也是一種天賦。

於戡突然說:“我去年去柏林,特意去看了菲利皮諾的那幅畫,我當時有種直覺,你可能並不像你說的那樣喜歡。”

這句話太突兀,譚幼瑾本來在吃東西,聽到這句話擡起頭,迎著於戡的目光問:“哪幅畫?”她不記得她跟於戡提起過菲利皮諾·利皮,更不記得跟於戡說過自己喜歡他的畫。

“你不記得了?”於戡不得不提醒她,“你跟我說過,以“麗達與天鵝”為母題的畫,你最喜歡的是小利皮的這一幅。”為了看這幅畫,他特意改簽了機票。

譚幼瑾終於想起來了。她是說過,當時隨口胡謅的,因為她記得在小利皮的畫裏,和天鵝在一起的女人穿了衣服,很難找到情欲的痕跡。剩下的那些畫裏,從米開朗基羅到布歇再到塞尚,麗達幾乎都是不著一縷的,穿衣服的反倒罕見。

宙斯化為天鵝引誘美人麗達,像之前的許多次獵艷一樣,這一次,宙斯又得手了。兩千多年間,關於這主題的雕塑繪畫太多,喜歡哪一個作品,多少能看出這人對情欲的態度。她其實更喜歡米開朗基羅的版本,天鵝的喙吻著女人的嘴,畫裏女人的肌肉線條很有力量,後來魯本斯摹過的一版過於柔美了,因為柔美甚至顯得羞澀,像是被勾引的深閨貴婦,顯得要被動許多。這偏愛沒什麽難以啟齒的,然而她撒了謊,說了一副她並怎麽注意的畫,為什麽要撒謊呢?

菲利皮諾的畫裏,幾乎看不見情欲的影子。天鵝甘心被女人用繩子套牢,陪自己的孩子玩樂,像一個普通家庭的丈夫父親。完全背離了人設,像一個ooc的同人作品,或者把這副圖解讀成“麗達與天鵝”根本就是誤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