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雨天
淅瀝的雨聲漸漸微弱, 路邊一輛黑色的亮漆汽車仍在微微震動。
程肆額頭上全是汗,鋒銳崎嶇的眉受不了地皺成了一團,那雙沉默的眼隱忍緊閉, 額前汗濕的碎發也隨著車身搖晃起伏。
他像被折磨得沒了脾氣的俘虜,飽經風霜日曬的摧殘, 銬在車把手上的手指死死摳著車門,被他的Alpha強硬地按著肩膀, 釘死在了完全伸不開腿的汽車後排。
溫西悶聲做事,很久之後, 深深地喘出一口氣。
程肆也眼神失焦, 後腰無力地下塌,無意義地喊著她的名字:“溫西……溫西……”
聲音誠摯沙啞,如信徒渴求神祇。
“別叫了。”溫西俯身親昵地蹭了蹭他的臉頰, 說出的話卻叫人面紅耳赤, “車裏被你弄得好臟。”
程肆羞恥到不敢睜開眼,通紅的鼻尖和薄削的嘴唇都沾滿了混合的眼淚, 看起來委屈到了極點, 喉嚨裏發出一聲不堪重負的壓抑嗚咽。
溫西到底還是心軟了,想起科普視頻裏的教導, 捧著他的臉問:“要不要標記?”
程肆平直的眼睫顫動幾下, 表情呆呆的, 不確定地張張唇:“可以嗎?”
臨時標記之於AO有各自的利弊影響, 對於Omega來說,最明顯的作用可能就是紓解發情期和事後安撫了。
溫西既不願意為他紓解發情期,也不願意對他進行事後安撫。
上次學校裏的那個臨時標記, 程肆心知大概率是因為溫西憤怒沖動下對他的掌控欲作祟,她咬得那麽用力, 像在啃噬他的血肉。
所以現在主動問他要不要標記,應該也是出於其它他猜不透的原因,而非他妄想的安撫。
溫西從容地咬住他後頸,冷冽酸澀的香氣緩慢地滲入他的骨血之中,強勢侵占著他的所有感官,他無法反抗,無法拒絕,這冷香氣仿佛融進了他的心臟。
程肆模模糊糊地覺得,這個標記有點飲鴆止渴的意味,令他惶恐,眼睛止不住地發酸,又令他上癮,心甘情願獻出自己的靈魂。
“程肆,”溫西低聲叫他,在他後頸落下輕輕的一個吻,喃喃地提醒他,“是你自己送上門的。”
程肆緩慢地嗯了聲,低頭看著順勢靠在他肩膀上的少女,睫毛濃密,臉頰微紅,閉上眼睛後她那一身的疏冷收斂不少,讓人保護欲油然而生,就像一位天真的,脆弱的,等待王子拯救的公主。
恍惚間,這一幕與封存在他內心深處的一段記憶慢慢重合。
他也當過一次王子的。程肆心想。
那次,同樣是今天這樣的下雨天。
……
程肆九歲那年,跟隨在溫家做事的父母,從鎮上搬到了城裏。
他平時都住校,父母為了省錢,便沒舍得另外租房子,和溫家的女主人說過後,安排他每周末在父母房間裏住一晚,不要亂跑驚擾到其他人就行。
程肆很懂事,聽父母的話幾乎不出房門,作業寫累了就看書睡覺,直至母親給他送吃的進來,偶爾還會帶一兩個玩具或者一堆零食和糖果給他,母親說是溫家的二小姐送他的。
他對溫家二小姐這個頭銜沒有概念,但很高興這一棟大大的房子裏,有除了父母之外的人能想起他的存在,於是對溫家二小姐生出了天然的好感。
有時候他會趴在窗戶上,探出一雙眼睛看外面的動靜。
父母房間正對後院草坪,一個穿公主裙的小女孩常常會從附近經過。
偶爾她會出現在茉莉花架的秋千上,由她母親或姐姐推著,蕩很高很高的秋千,艷陽將她微蜷的發尾和側臉照得耀眼發光,充滿聖潔的神性。
她五官還沒有長開,已經漂亮得像個洋娃娃,能想象得到日後會有多麽出挑。
程肆第一次看見這麽漂亮的女孩子,不算大的眼睛幾乎瞪圓了。
後來他從母親口中得知,那就是溫家的二小姐,名叫溫西。
溫西。
她就是溫西。
如果能和她做朋友就好了。
程肆默念了好幾遍她的名字,從此以後開始期待每個去溫家的周六,期待每天固定的時候,倒數到十,趴著窗戶往外望,溫西就正好出現在他的視野中。
有一次母親送他回校,出門時剛好碰到從樓上下來的溫西。
她穿著講究,連頭發絲都打理得很精致,揮手和母親打招呼,連聲音都很好聽,程肆遠遠看了眼,又低頭看著自己洗得發白的牛仔褲和破舊球鞋,驟然生出自卑,躲在母親身後,不敢露面,更不敢和她對視。
只是心中仍然不可避免地感到難過,為自己的怯懦。
沒過多久,溫家那個美麗溫柔的女主人去世了。
女主人的葬禮結束後,他一如往常地呆在房間裏,耳朵貼在門上,聽見溫西和她父親激烈地爭吵,哭得越來越傷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