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第2/3頁)

典獄長背脊陣陣發涼,腰彎得更低,眼神隨著那根馬鞭蕩來蕩去,生怕一不留神,那鞭子就抽在自己身上。

只聽公主她老人家淡淡道:“不如這樣,本宮就在這兒等著,你去把江禦史請來,如何?”

典獄長哪裏有這個膽子,抹了一把頭上的冷汗,陪著笑臉道:“公主哪裏的話!卑職是擔心牢裏頭腌臜,恐汙了公主視聽。”

邊說邊領著人往裏頭進。

眼下天還未亮透,本就陰暗潮濕的大理寺獄更是伸手不見五指。

典獄長一邊小心翼翼地領路,一邊盡量地將手裏的燈籠貼近地下,免得貴人一不小心踩到什麽臟東西。

這裏是關押重犯死囚的地方,裏頭關押的人極少,靜悄悄地,只有偶爾幾只老鼠蟲子細細簌簌地爬過。

越往前走,空間越發低矮逼仄,老鼠蟲蟻少了,可陰冷徹骨。

走了約半刻鐘的功夫,典獄長在倒數第三間牢房站定,“大將軍就在裏頭。”

謝柔嘉往裏瞥了一眼,聞到裏頭一股濃郁的血腥氣,斜了典獄長一眼。

典獄長忙壓低聲音道:“昨夜裏裴將軍因為傷口感染而高燒不止,卑職還特地叫寺內的仵作悄悄瞧了一眼。不過裴將軍傷勢實在太重,若不再及時就醫,恐怕……”

說到這兒,他便閉了嘴。

文鳶遞給他幾片金葉子,“你做得極好。”

典獄長推辭在三後才悄悄收入袖中,領著她二人又走了半刻鐘,指著最後一間,“那兒就是裴侍從住的牢房。”

文鳶吩咐,“這裏沒你的事,出去候著罷。”

典獄長將燈籠留下,趕緊躬身告退。

文鳶正要上前說話,被謝柔嘉攔住。

她站在牢裏唯一的一個尺見方的通風口前,借著微弱的燈光,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盯著牢裏那抹背對著她的高大輪廓。

他端坐著,腰背挺得筆直,哪怕深陷圇圄,依舊蕭蕭如松下風,皎皎似林間月。

恍惚間又回到多年前的某個夏日,在崇文館裏,一襲緋袍,瑤林瓊樹一般的美少年總這麽端坐著給她上手談課,而她則悄悄地在他衣袖上畫烏龜。

昔日種種,猶如一場夢。

謝柔嘉靜靜地站了好一會兒,方轉身離去。

文鳶忙追上去,小聲詢問:“您不是特地來瞧瞧裴侍從,怎麽不說一句話就走?”

她眼神裏閃過一抹倔強,“我與他三年前就無話可說。”

兩人漸行漸遠,誰也不曾注意,一道眸光追著那抹高挑的身影,直到她消失在昏暗的牢獄,再次恢復死一般的沉寂。

*

謝柔嘉從大理寺出來時,再一次望向街對面那抹婷婷裊裊的白色身影。

方才來時,她就已經站在那兒了,沒想到還未走。

典獄長殷勤道:“那位花魁娘子都在這兒守了好些日子,想要牢裏看一看裴侍從。可大理寺獄這地方,能是隨便什麽人都能進嗎?”

說完,又偷偷地抽了自己一個大嘴巴子。

全長安誰人不知,安樂公主謝柔嘉與太子賓客裴季澤乃是青梅竹馬,只待公主及笄,由聖人賜婚,成就一段佳話。

可三年前在安樂公主的及笄禮上,裴季澤不僅當眾拒婚,過後還與教坊司一花魁娘子糾纏不清,害得安樂公主淪為全長安的笑柄。

如今他竟主動提及,怕是不想要自個兒這條夠命!

誰知公主看也未看他一眼,低頭上了馬車。

直到馬車駛離大理寺,他才重重吐了一口氣,心疼地抽出一片金葉子遞給一旁的小吏,低聲吩咐,“待會兒把公主帶來的禦寒衣物給裴家人送進去。”

安樂公主如今年十八,卻至今未論及婚嫁。

瞧著這情形,裴侍從指不定什麽造化。

凡是跟皇族沾親帶故的,他們這些個螻蟻,一個都開罪不起。

*

馬車駛進朱雀大街時,突然停下。

正閉眼假寐的謝柔嘉睜開眼睫。

“又是那個花魁,”文鳶一臉嫌惡,“她竟然這樣當街攔駕給公主難堪!

謝柔嘉透過窗子,果然瞧見一全身素白的女子脫簪披發地跪在路中間裏,猶如雪地裏開出的一朵雪蓮花。

此刻已是晌午,路上來往行人瞧著這麽個花兒似的嬌弱女子跪著,皆停駐腳步,相互之間交頭接耳。

“難道她以為裴氏被關,是因為公主在跟她計較裴侍從退婚之事嗎?”文鳶聽著那些不堪入耳的議論聲,氣得渾身顫抖,“奴婢這就趕她走!”

謝柔嘉攔住她,一臉淡漠,“正事要緊,無需理會。”

文鳶只好吩咐馬車繞行。

誰知那花魁娘子竟突然起身,朝馬車撲來。

馬兒受了驚嚇,高高地揚起前蹄嘶鳴,濺起一地雪粉。

文鳶一時坐立不穩,整個人朝前撲去。

眼疾手快的謝柔嘉一把把她拉回來,見她雪白的手背上多了一抹紅痕,眼裏閃過一抹冷意,“停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