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不過,我媳婦兒,我幾個孩子,沒能熬到京都就沒了,”王大叔摸著小毛的頭發,“小毛其實是我大哥最小的那個,春花是我三弟的閨女。”

一屋子人都陷入了寂靜,楚含岫去買人的時候,人牙子說他們是一家人,他也看他們一家四口眉眼之間多多少少有些相似,才放心地買下來。

沒想到真相竟然是這樣。

“那王大嫂呢?”夏蘭自己就是因為災荒,被家人賣給人牙子的,眼眶已經紅了。

大門那兒,剛巧和春花買菜回來的王大嫂走過來,站在王大叔身邊道,“東家,其實我是他弟媳。”

她望著面貌跟丈夫有六分相像的二哥,道:“從青州逃出來,家裏人陸陸續續都沒了,為了以後能賣到一個主家,我就跟二哥說,不管誰問起我們就是一家人,欺瞞了東家,還請東家原諒。”

二十多口人啊,從他們的年紀來看,最大的孩子,恐怕都已經娶妻生子,孩子都有一兩歲了,可是現在只剩下一個春花,一個小毛,根本沒有人能想象到他們在路上經歷了什麽。

楚含岫問:“那你們那邊的官府沒有發放賑災的銀子和糧食嗎?”

他一問,王大叔和王大嬸全都怒氣沖天,仿佛下一秒就要生啖其肉!

“賑災的銀子糧食,”王大嬸緊緊握著拳頭道,“我們青州三五年就要小旱一次,鎮上的縣老爺從來沒給我們發過一枚銅錢一粒米!”

“這次旱情太嚴重,整整小半年都沒下雨,栽下去的莊稼全枯死在地裏,我們村裏和附近村裏的壯丁實在擔心,去縣衙問這事,話還沒出口就被打出來了。”

“縣老爺還說,要是我們再鬧,就要讓衙役把鬧得最兇的一家抓進大牢,砍了腦袋。”

“後來大家夥都活不下去準備逃的時候,縣衙早就空了,縣老爺早就帶著人逃得遠遠的了。”

說著,王大嬸突然淚如雨下,“死了太多人了,不管我們走到哪兒,哪兒都有死人,為一節還能嚼進肚子的樹根,就能殺人。”

“春花的爹,還有弟弟,就是為了給我們娘兩爭一口吃的,被人砸了腦袋,死了。”

楚含岫默默地讓夏蘭把手帕遞給王大嬸,心裏憋著一股火。

自古貪官汙吏絕不會少,在信息流通速度慢的古代,一個地方的官員,就是那裏的天,但是楚含岫沒有想到,災情這麽嚴重的時候,那些所謂的父母官竟然真的能夠冷眼旁觀至此。

那按照慣例撥過去的銀子和糧食呢?

又到什麽地方去了?

青州旱情到了這個地步,為何京都一絲一毫的風聲都沒有,也沒聽見朝廷有什麽動靜。

站在王大叔旁邊的蘇正低垂著眼睛,身體兩側的手卻緊握成拳,尤其是聽到王大嬸說起貪官的時候,指甲都快扣進掌心裏。

他和弟弟蘇瑞也是普通百姓,他們那裏縣老爺和土匪勾結,上頭的大官來巡視,縣老爺為了顯示自己剿匪有功,讓土匪把他們村子和周邊兩個村子的人抓去,砍了腦袋當成土匪的腦袋獻上去。

要不是他和弟弟蘇瑞那天去另外一個鎮賣茶葉,也成了被砍了腦袋的“土匪”。

他想報官,可是大官護著小官,他想找土匪報仇,可是他和弟弟勢單力薄,去了只能送死。

所以他只能帶著弟弟逃出來,等著有朝一日,想盡辦法砍了那個貪官的人頭,給爹,娘,大哥,大嫂報仇!

楚含岫望著他們,“王大叔王大嬸,蘇正蘇瑞,還有春花小毛,你們從前的身份我不問了,以後你們就在這裏安心住下。”

“只要你們好好做事,有我一口吃的,就有你們一口吃的。”

“謝謝東家,謝謝東家!”對王大叔王大嬸他們來說,這句話比什麽都實在,也讓他們心裏安定。

“少爺,東西拿來了。”剛才被楚含岫吩咐了事兒的平安拿著一包東西走進來。

楚含岫站起身道:“你們該做什麽做什麽吧,我去屋子裏換身衣裳,出去一趟。”

“東家,我手腳快,馬上就能把菜做好,您吃些再去吧。”

楚含岫擺擺手:“不了,還有點事忙。”

王大嬸道:“那我就不打擾東家了,春花,帶東家去主屋。”

叫春花的清秀少女走過來,有些無所適從,但是提著幾分膽子走到楚含岫跟前:“東家,您這邊來。”

主屋在院子正中,他們幾人住在兩邊的廂房裏,另外兩間廂房堆著滿滿當當的糧食,米,蕎麥,高粱,豆子,都有。

但是楚含岫覺得還是不夠,打算等去慶濤樓回來,再去買一些。

主屋是留給他住的,打掃得很幹凈,幾件主家放在裏邊的家具也擦得錚亮。

楚含岫滿意地點了點頭,讓春花出去,然後把平安拿來的東西放到桌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