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柏雲陽的死是耳語的落幕,也是新篇章的伊始。

童婉微將柏雲陽畏罪自殺作為案件的終結,偵破大案,獲得上層嘉獎,自然而然升了職;而特別行動組則終於在大眾眼中有了名字,成為正義的守護者。

警局盛滿了表彰與祝賀,唯有沈晗昱簽下病假條,攥著那張薄紙走出他離開小鎮後的第一個歸屬。

他像片頭那只逃竄著偷食的老鼠,也像迷惘在大雨裏,舉著傘的少年。

老舊的房屋空空如也,樓棟上下看不到半點燈光,死寂如那天從樓上躍下的柏雲陽。

沈晗昱打開電腦,看到了柏雲陽留給他的視頻。

清越溫潤的嗓音在空屋裏響徹,宛如不死的幽靈,他說:“再見,沈晗昱。”

沈晗昱根據視頻裏的指示從窩在角落裏的衣服裏掏出一張皺巴巴的紙條,那是一張被揉起來的相片,相片上的地點是——市中心醫院。

沈晗昱根據照片找到齊宏,那個輪椅上的老人如今已經臥病在床,渾身插滿了管子。

他穿著精致的襯衫西裝,布料被儀器折騰得滿是褶皺。體面和狼狽在他身上並存。

“疾病是難以抗拒的事情。”齊宏幽幽說道,“柏雲陽與我約定的日子就是今天,看來他賭贏了。”

“你們究竟在謀劃什麽?”

“人的善惡難以辯駁。如果只靠耳朵和眼睛,就會被欺騙。當三維空間中增加時間這一維度時,許多事情就變得顯而易見。”齊宏微微擡手,手背上的針管顫動,“這個病,十年前我就知道了。能夠再活十年是很不錯的治療結果,可惜還是太短了……”

“柏雲陽允諾給你的真相,我會告訴你。”齊宏翻過手掌,向柏雲陽發出邀請,“至於我需要的報酬,相信你願意給予。”

沈晗昱喉頭攢動,將手放在了那只枯瘦的,棕黃的手掌心上。

“第一個真相。”

眼前的黑暗消散,慢慢凝聚成劉老師的背影,她佝僂著身子,肩膀聳起,手掌間掐著一個白發老人的脖子,被壓迫的皮膚由紅變白。

沈晗昱眼瞳驟縮,沖上前去查看,發現老人早已斷氣。

劉老師懦弱的,溫和的臉猙獰而扭曲。她丟開屍體,抓起散落在地上的菜刀,朝對面瑟瑟發抖的男人刺去。

沈晗昱無法阻止,他丟下屍體站起身,透過臥室半掩的房門,窺探到地面上零碎的肉塊。依稀可以辨認,那或許是一個很小的,很小很小的女孩。

碎花裙子染血,占據了沈晗昱大半的視線,那不是最殘忍的畫面,卻足以令人體會到無法言說的恐懼。

沈晗昱睜眼,他回到了病房。

“這……這是,什麽……?”

“未來。”齊宏輕聲說,“劉老師患有產後抑郁,以及長期家暴積攢而成的精神疾病。在她的女兒出生三年後,劉老師不願意忍受丈夫及其家庭的重男輕女,殺死了自己一家四口後,跳樓自殺。此時樓下路過一對剛從醫院做完孕檢的情侶,雙雙重傷,孩子流產,女生無法承受壓力,求生欲望下降,最終死在手術台上。”

“所以你殺了她,那個捂住她口鼻,逼迫她吞下過量安眠藥的人是你。”

齊宏點頭:“她被定義為不堪家暴而自殺,在當地掀起了一陣輿論風暴。丈夫因為家暴罪和鬥毆入獄,不需要幾年也會因為酗酒而酒精中毒去世。她的孩子沒有出生。我認為這是最好的處理方式。”

“你……瘋了。”

“或許吧。”齊宏說,“第二個真相。”

沈晗昱再次被枯瘦的手掌握住,空蕩蕩的病房扭曲作疾馳的汽車。

他看到父母坐在前方,神色匆匆,而自己的周圍堆滿了黑色的塑料袋,從中可以窺探到紅色的邊角。

他的父親偷竊公司工程的結款逃亡,導致工程停擺,工人抗議,包工頭被逼跳樓。

父母躲在別鎮的一角毛坯房裏,整日爭吵哭泣。終於有一天,母親自殺,而父親則抱著一整袋的紙筆在母親屍體邊守了一夜。

“晗昱啊,對不起……對不起……”

“……!”沈晗昱推開父親,幻像消失,“你在……騙我。”

“你知道我沒有。”齊宏說,“我只是小鎮學校裏的教授,你父母的情況我無法解決。那個時候,我遇到了柏雲陽。他償還了債款,至於那把火……抱歉,我沒想過他會做那種事。”

“耳語不會在正義的對立面。有人的地方,便會有欺騙。只有我……只有我們,才配做最終的審判。”

齊宏的手觸碰沈晗昱的小臂,輕緩地撫摸。那是對傳承的寄托。

沈晗昱站在原地,一言不發。

“耳語受到注視的那一刻,我就知道它將走向覆滅。如同我的疾病一樣。但人性的惡不會消失……”

“閉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