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

一頓羊肉火鍋驅散了寒氣與疲累,清晨上工時,劇組裏獨屬於打工人的怨念都少了幾分。

除了蕭正陽。

蕭正陽頂著黑眼圈姍姍來遲。他今早太陽冒尖才閉上眼睛,淺眠幾個小時後在乍響的鬧鐘聲裏翻身起床,兢兢業業地跑來劇組監視他那不安分的病人。

劇組朝氣蓬勃,蕭正陽打著哈欠和大家問好,瞥到了昨夜擾他好夢的兩位罪魁禍首。

周沉和賀執一個在東,一個在西,中間隔著七零八落的道具、攝像器材和藝人助理,宛如井水不犯河水的陌生人,要把頭扭個一百八十度才能把這對苦命鴛鴦框在視線裏。

蕭正陽微愣,這與他想象中的刀光劍影,暗流湧動,實在是相差甚遠。

賀執一直在看劇本。

接下來這場戲是周沉改編後平燁燭與姜深的對手戲,這二人不再是遊離於寨子外的記錄者,他們深陷其中,成為大山的一部分。

姜深在程家終於看到了大山的恐怖,文化與信息差異為淳樸寨民蒙上一層恐怖面紗,他終於明白平燁燭那句“你不屬於這裏”代表著什麽。電影在這裏將壯麗山景與幽靜小寨的畫面打破,節奏驟然緊縮,是劇情的高潮點,也是平燁燭與姜深之間牽絆的產生點。

賀執從未細究過周沉改編這段劇情的原因,可蕭正陽告訴他電影是分析周沉心裏想法的有效方法,即便收效甚微,至少能看出些端倪。

自打和小輩打賭輸了之後,廖嘉宇徹底把導演的工作變為深山度假,這會正擺開從鎮上淘來的一套黑陶茶具,在一派忙碌裏悠閑自得。

鄭元蹲在一旁抱著劇本苦讀,時不時小聲背著台詞,活像孫博弘家的金毛蛋蛋。

“哎?賀哥!?”鄭元遙遙看到賀執,高興地揮手。

廖嘉宇聽見聲響,手裏的茶杯一放,鄭元立刻蔫回去鉆研他的劇本去也。

雖說打賭已經輸了,但廖嘉宇下意識地把鄭元當做自家的小孩,明裏暗裏和周沉憋著勁,連帶對賀執也有些神色厭棄。

“稀客啊,喝杯茶?”

賀執揣起劇本,在一旁的小馬紮坐下,一點不拘謹。

鄭元來回看了兩眼,識相地把自己的一畝三分地挪遠了些。

“廖導,”賀執接過茶抿了一口,“好茶。”

廖嘉宇揮揮手,有些調侃地說:“這個點不去找你們周導講戲,一個個地都往我這裏跑什麽?”

賀執看了眼鄭元,後者已經用劇本把自己遮了個大半。

“戲演到這裏,我有點困惑,所以也想聽您講講平燁燭。”賀執頓了頓,說,“我不是科班出身,試戲您也看了的,我想知道您為什麽同意周導讓我拿到這個角色。”

廖嘉宇放下茶杯,“我對你有點印象,口風不太好。我覺得你演不來平燁燭……不止,我覺得你演不來任何一個我手裏的角色。”

賀執手中的茶杯微微一顫。

圈子從來不是密不透風的墻,相反的,更像一張四處漏風的漁網。謠言與真相混在一起傳來傳去,誰用了什麽手段,有幾斤幾兩,廖嘉宇這種選角狠辣的都一清二楚。

“不過人都有走眼的時候嘛。”廖嘉宇呵呵一笑,指指鄭元,“那邊那個愣小子,和你一樣,可是讓我在周沉面前丟了不少面子。”

“鄭元是璞玉,要打磨。你是鬼才,只有周沉能用得好你。”

“什麽意思?”

“這劇本怎麽來的,周沉和你說過嗎?”

賀執點頭:“說是您在稻城亞丁路邊淘來的。”

“那也是個奇才。”廖嘉宇笑笑,“那小子身上有股瘋勁,他的劇本深刻、尖銳,卻又溫暖,飽含愛意。但寫劇本的那個人,暮氣沉沉,比墳地的狗尾草還不如。打這劇本買回來我就一直在想,我真的能拍出來嗎?”

“國內的文藝片導演裏,您算是頂尖了。”

“但是我沒有那小子的魂。周沉有,你也有。我可以分析平燁燭,但我不能理解平燁燭。這不是主觀希望就能做到的事情,每個演員的際遇和觀念決定了他們能把什麽角色演出魂來。大部分片子都可以拿過硬的技術去填,但我嘛,我矯情,我非得要這個魂。”

廖嘉宇談起這個,懶散坐姿變得板直:“平燁燭是飄萍無定的燭火,劇本裏從他的名字開始就一直在塑造這個形象。他與城市和大山都有些疏離,他隨意,無甚根基。我能感知到的是這個人物壓抑,卻蘊含著飽滿的感情,因此他有魅力。可再具體的東西我就想象不出來了。”

“但是周沉知道如何表達。”賀執想起周沉執意改劇本的行為。

廖嘉宇點頭:“我是讀者,是觀眾,而周沉,更像是身處其中的角色。從《追兇》的劇本裏我看到了他的才能,所以才會把這劇本交給他。可不能愧對我掏出去的五千塊錢啊!你和周沉一樣,你的入戲,是把自己變成角色。演技太差,但當賀執消失時,有誰能說你不是平燁燭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