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身份(第5/5頁)

沈之恒還是紋絲不動,司徒威廉等了一會兒,等不及了,隔著長袍摸他的褲兜:“現鈔有沒有?開支票也行的,我早上去銀行兌款子也來得及。”

然而此刻環顧著四周,他忽然有了陌生恍惚之感,仿佛自己又墜入了夢中。地牢、屠戮、雨夜、追殺……種種畫面在他眼前輪換著閃爍,他不知道自己的太平榮華是否還能繼續下去,他只知道米蘭在醫院裏只剩了一絲兩氣,還知道了司徒威廉……

沈之恒一把攥住他的手,甩了開。

房子是座二層的小洋樓,房屋是新的,平時門窗緊閉,裏頭沒有灰塵也沒有人氣。沈之恒進門之後,先開了燈,燈是豪華的水晶大吊燈,光芒四射,照耀得處處流光溢彩,正是一派冷冷清清的富貴氣象。這氣象本是沈之恒看慣了甚至看厭了的,近些年來他活得順風順水,生活圈子裏全都是政客富豪資本家以及名利兼具的富貴文人,他幾乎以為他的生活將是永遠的太平榮華。

然後沈之恒站起身,面對著他說道:“司徒威廉,我一直拿你當摯友相待,但你辜負了我的信任,我們之間的友情已經不復存在。如果你一定要說我們之間是所謂的‘合作’關系,那麽我現在宣布,退出合作。”

在得知了米蘭應該不會有生命危險之後,沈之恒拖著司徒威廉這條大尾巴,匆匆回了家。他這處房子位於法租界,日本人在上海的勢力還沒有那麽大,再加上法租界是法國人的地盤,所以和天津的兇險情形相比,沈之恒現在就算是受到了雙重的保護。

他向著門口方向一伸手:“請。”

到家之前,他先把米蘭送去了醫院——米蘭的傷口已經嚴重化膿,額頭燒得火燙,所以他也來不及選擇了,下了火車之後,他抱著米蘭病急亂投醫,就近沖進了一家醫院。好在這醫院規模不小,絕非野雞醫院,醫生也熱心,立刻就給米蘭實施了手術。

司徒威廉皺起了眉毛:“大哥,你知不知道你在說什麽?你離不開我,你需要我,而且會越來越需要。我說了,你不健全!”

在這一天的後半夜,沈之恒到了他在上海的家。

沈之恒的薄嘴唇動了一下,輕輕巧巧的吐出一個字:“滾。”

懷裏是在垂死之際還要安慰他“不疼”的米蘭,身邊是若無其事笑嘻嘻的司徒威廉,他只覺天翻地覆如墜夢中,活著的米蘭將要死去,而眼前的威廉也已經不是威廉。

司徒威廉長出了一口氣:“滾也行,那你得給我五百塊錢。”

米蘭一直在他懷裏發高燒,偶爾清醒一會兒,她不吃不喝,甚至也不問自己身在何處,沈之恒問她感覺怎樣,她只說不疼。而等到火車到達南京時,她喉嚨啞得連“不疼”二字都說不出了。

“你我二人已經一刀兩斷,我沒有義務再給你錢。”

從天津到南京,從南京再到上海,這一場旅途對於沈之恒來講,像一場混沌的噩夢。

司徒威廉瞪著沈之恒,瞪了好一會兒,末了他一甩手,扭頭就走。沈之恒以為他是長了志氣,可是樓後很快傳出嗚嗚的汽車喇叭聲,竟是這小子找到了汽車鑰匙,私自把汽車房裏的汽車開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