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原諒

米蘭“啪”的一拍巴掌,臉上閃過了一抹歡喜的光芒,沈之恒莫名其妙的看著她:“你怎麽了?”

“我是很生他的氣,可還不至於恨他。如果他能平安無事的過日子,那我可以永遠不再見他;可他現在已經落入了險境,我又怎麽能夠袖手旁觀?”

米蘭意識到自己是失了態,連忙放下了雙手:“你肯原諒司徒醫生,我真高興。因為我一點也不討厭司徒醫生,司徒醫生是我的救命恩人,等我長大些了,有本領了,還要向他報恩呢。”

米蘭一怔:“你不恨司徒醫生啦?”

沈之恒仿佛是來了一點興致,含笑問道:“你打算怎麽報恩?”

“如果厲英良沒有找上威廉,那麽我也會審時度勢,帶著你暫時離開天津,避一避日本人的鋒芒;可厲英良現在找上威廉了,威廉還在傻乎乎的和他談合作,那我還能怎麽辦?如果我當真就這麽走了,那誰來管威廉?”

米蘭早就想過這個問題了,所以此刻不假思索:“我賺錢給他花,我看司徒醫生什麽都不缺,就是缺錢。”

米蘭不懂他這句話的意思,有又怎麽樣?沒有又怎麽樣?這很要緊嗎?

沈之恒先認為這又是一句孩子話,可仔細一想,又發現米蘭一眼看到了事情的本質——司徒威廉那次對自己說了那麽一大堆主人奴仆之類的屁話,歸根結底,不就是要讓自己照顧他、供養他嗎?

沈之恒又道:“我有人的思想,人的感情。”

能把這麽簡單的一件屁事說得那麽天怒人怨,沈之恒簡直不知道司徒威廉活到如今,一共得罪過多少人。做人做到這種水平,竟然還妄想著追求金家二小姐,對於司徒威廉的情路,沈之恒何止是悲觀,簡直是完全不抱希望。

米蘭微微偏著臉,斜睨著他,心想做人有什麽好,是不是人又有什麽關系。

他得對這個不是人的弟弟負責,所以還得去和日本人交鋒一次。這讓他對著米蘭長嘆了一聲。做人,他累,不做人,他又不甘。

然而她等了許久,都沒有等到沈之恒開口,忍不住擡眼望過去,她發現沈之恒擺了一個沉吟的姿態,似乎是正在措辭。擡頭和她對視了一眼,他下定決心似的一抿嘴一點頭,說了話:“我依然認為自己是人。”

米蘭沒從沈之恒口中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

沈之恒看她直挺挺的垂頭站著,就起身搬了一把椅子到她身後,摁著她的肩膀讓她坐下,然後自己也坐到了她的對面。米蘭心裏有了光——沈先生這回一定是要和她正正經經的說幾句話了,這回一定不會再拿她當個小孩子糊弄打發了。

他總是那麽不緊不慢的,對她是兵來將擋、水來土掩,認定了她是個小毛孩子——連大孩子都不是——所以懶得同她講那要緊的話,一味的就只是安慰和敷衍。米蘭發現自己除非是鉆進他的腦子裏,否則永遠別想知道他的心思。

“躲不過,那就要送上門去呀?”她停了一會兒,喃喃的又道。

既然如此,她一賭氣,就不問了。她這邊沒話講了,沈之恒卻又嘮叨起來,囑咐她在這七天裏怎麽生活,又打電話叫了個人過來,給她當保鏢兼做跑腿的聽差。這人不是旁人,正是海河報館裏的記者張友文。

米蘭發現自己對他的要求很奇怪,他善待自己,給自己充裕的物質和自由,給自己先前可望不可得的一切,把自己當個小孩子一樣保護和養育,自己反倒不滿足起來,甚至躍躍欲試的想要和他作對,激得他對自己撂兩句狠話。自己這不是瘋了麽?不是成個不知好歹的人了麽?

張友文是機靈強健的青年,受過教育,是個文明人物,所以沈之恒敢讓他過來和米蘭這個小姑娘作伴,正好也讓他趁機賺幾個錢,貼補家用。那張友文沒了職業,囊中又是日益羞澀,正是窘迫,忽然接了沈之恒的電話,他像在黑夜中見到了一絲光明似的,立刻就收拾了幾件衣服放在提包裏,在中午之前趕到了沈公館。

但沈之恒對她就只有一團和氣,和氣之外,就沒別的了,她甚至懷疑如果自己不是每天都主動跑到他面前晃來晃去,那麽他也許一個走神,就要把她徹底忘記了。

在沈公館,他看到了沈先生,沈先生西裝革履,看著是個馬上要出門的樣子,沈先生身後站著個瘦條條的少女,一定就是電話裏提到的侄小姐。侄小姐看著是十幾歲的年紀,不是大姑娘,神情比年紀更幼稚一點,正氣鼓鼓的撅著嘴。張友文見過了這位侄小姐,更放心了,幸好侄小姐不是大姑娘,要不然他這麽個小夥子對著個高攀不起的大姑娘,殷勤不好,冷淡了更不好,豈不是難辦了?

米蘭看著沈之恒,其實心裏也知道自己那話幼稚。沈之恒一團和氣——他對她總是一團和氣,也許是因為她是個小姑娘,一般的人對小姑娘總是要客氣點,也可能是因為她救過他,所以他有恩報恩,要善待她,可無論是哪種情形,她都不高興。她希望沈之恒拿自己當個大人看待,如果自己說得不對,他就駁回好了;如果自己的態度不馴,那他就發脾氣好了。他對司徒威廉不是很有脾氣的嗎?他對厲叔叔不也是心狠手辣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