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迷霧玫瑰(六)(第2/3頁)

但或許……這種相安無事根本就是他的一廂情願呢?

年輕的教皇垂著眼簾,淡紫色瞳孔陰沉沉地盯著羊皮紙,他的死是一個謎團,仔細斟酌思考,他竟然發現,好像他身邊到處都是敵人。

雕花木門被輕輕推開,月光扯著人在地上拉出一道影子,室內的燈遇到了氣流變化,火焰有一瞬間的跳躍,瞬間讓他不由自主地落入了那個恐怖的夢魘裏。

無人守衛的臥室,被隨意推開的門,燭火搖曳著晃動,黑色的人影靠近無法反抗的他——

“誰?!”

他的反應大得有點失態,進來的人沒想到他這樣生氣,腳步頓了頓,摘下兜帽:“是我。”

拉斐爾瞪著他,在恐懼裏掙紮了兩秒,才看清楚對方的樣貌。

鐵灰色長發,暗紅的薄唇,銀邊眼鏡,以及瘦長的身軀。

尤裏烏斯·波提亞。

拉斐爾的瞳孔一縮,極快地瞟了一眼門外,守在那裏的教皇護衛隊成員有點手足無措,顯然是努力過了,但沒能成功阻攔萊茵公爵。

拉斐爾平靜下來,示意護衛將門關上,隔著寬大的橡木桌子看向尤裏烏斯:“我沒有接到您的覲見文書。”

尤裏烏斯好像回到了自己家一樣,動作自然地單手解開薄鬥篷,隨手搭在椅背上,拉斐爾注意到他的右手還提著一個什麽東西,短暫的疑惑後立刻明白了那是什麽,意識到這點後,他渾身都繃緊了。

尤裏烏斯向他走來,隨著他的靠近,拉斐爾的抗拒越來越明顯,在尤裏烏斯單膝跪在他身旁時,這種抗拒到了頂點,幾乎要讓他站起來離開這裏。

然而波提亞大家長只是伸手壓在了他的右腿上,就像是攥住幼貓的脖頸般,壓制住了這只過分美貌卻渾身都是反骨的金毛大貓。

“你……”拉斐爾想說話,後半截卻被迫吞進了喉嚨裏,轉化成了一聲含混不清的低哼。

“你跑啊?”尤裏烏斯的語氣顯得有些冷冰冰的,深紫色眼睛在鏡片的遮擋下不含任何笑意。

尤裏烏斯強行掀開拉斐爾膝上的毛毯,把教皇的長袍拉開,露出那雙與常人無異卻過分蒼白的腿。

拉斐爾臉色發青,看著尤裏烏斯從那個布袋裏掏出一個小巧的羊皮水袋,小心地覆蓋在他右腿膝蓋上。

主持葬禮站立了整整一天的右腿本來已經痛到麻木沒有知覺了,敷了一會兒熱水之後,那種綿密劇烈的麻癢從神經末梢沖上來,比單純的疼痛更折磨人,拉斐爾幾乎是本能地就要往後避開尤裏烏斯的手:“我不需要——”

尤裏烏斯握住他的腳踝,將羊皮袋壓在他腿上,看起來根本不在意拉斐爾的排斥,過了一會兒,才擡起眼皮,用那雙深紫的眼睛望著拉斐爾:“不需要?那你為什麽不在我靠近的時候離開?明明已經動不了了吧。”

“我教過你,逞強是最愚蠢的行為,它不會給你帶來任何好處,而我……”波提亞的大家長冰冷僵硬的語氣柔和了下來,輕聲對自己的學生說,“你永遠可以相信我,拉法。”

這句話好像卸掉了拉斐爾全部的抗拒,尤裏烏斯伸手按照一定的規律按壓肌肉,手下的皮膚冰冷柔軟,不帶一點健康的血氣,拉斐爾低頭看著他,波提亞的大家長耐心而熟練地揉搓著他的右腿,誰能想到這個場景呢?

高高在上的波提亞之主、萊茵公爵,竟然也會做這種卑微仆人做的事情,而且還一副早就習以為常的樣子?

拉斐爾忍著腿上一波一波湧上來的酸麻痛楚,這場面他太熟悉了,為了進入翡冷翠神學院學習,他自願打折自己傷殘的腿重新接骨,維塔利安三世為他延請的醫生就來自波提亞家族,出於對同族血親的關心,尤裏烏斯也跟隨醫生前來探望過他。

那到底是從什麽時候開始,尤裏烏斯會蹲在他面前,花上半個小時的時間,耐心細致地為他按摩永遠在隱隱作痛的右腿了呢?他發現自己實在記不清了。

維塔利安三世主持的宗教改革觸動了太多人的利益,他遇刺身亡後,替他做過許多事的拉斐爾就被趕到了鄉下教區,沒有被開除教籍當場處死已經是多方博弈的結果,他手裏的所有教區收入都被剝奪,只身一人孤零零被流放到荒蕪貧瘠的坎特雷拉堡,拖著傷病的身軀為明天的生活殫精竭慮。

那個時候……只有尤裏烏斯時不時地來探望他。

拉斐爾是被流放的、被忌憚的“邪惡改革”的罪人,他不被允許接見任何客人,“以避免向無辜的羔羊宣傳他邪惡的思想”,他被關在坎特雷拉堡裏,每天只能坐在高高的了望塔上靜靜看著翡冷翠的方向。

看守吞掉了他應得的所有俸金和藥品、食物,尤裏烏斯帶著“波提亞”地姓氏,不能光明正大地來探望他,就只能在日落之後,從城堡的側門悄悄爬上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