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翡冷翠寶石(三)(第2/3頁)

於是人們驚奇地發現,來到下城區的修士們越來越多,加上貴族們送來的各種物資,下城區的生活竟然比疫病之前好像好了不少。

不過這樣的變化在無情的疫病面前只是杯水車薪。

拉斐爾站在橙花教堂最高的鐘樓上,面色沉沉地看著腳下盤根錯落的街區和窄窄巷道,他身邊的所有人都不允許他離開教堂,也不允許外面的任何人直接靠近他,橙花教堂因為居住著教皇進入了半封閉狀態,聖殿騎士團的騎士們看似只是在保護教皇,其實還有一層不可說的寓意——他們在防止下城區的人們進入教堂,使教皇有感染的風險。

費蘭特站在他身後不遠處,專注地看著他的背影,看的時間久了,他也會忍不住悄悄偏移目光,去看看那些他非常熟悉的地方。

沿著橙花教堂門口狹窄崎嶇的道路向前,經過一間低矮狹窄的面包房,穿過一片臭水潭,一路往前、往前,就能看見聖杯教堂小小的半拱形尖頂;教堂的背後是和其他房屋沒有任何差異的低矮建築,歪歪扭扭的平房,用石磚、木板和稻草堆積起來的東西,夏熱冬冷,腐爛的屋檐散發著臭氣,勉強能稱作房屋,他曾經在那裏居住過一年,並在那裏送走了他年輕的母親;這裏的每一條路上都有他的腳印,黏著泥巴、臟汙的塵土和牲畜腥臭的排泄物,在無數個夢境裏將他拖入曾經潮濕的生活。

我又回到了這裏。

費蘭特想。

但是不太一樣了,疾病和恐懼籠罩了這裏,往昔熱鬧喧嘩擠滿了人群的道路一片死寂,傾倒垃圾的地方挖了溝壑,難以計數的屍體扔在裏面,泥土尚未完全覆蓋他們的身體,埋屍人也已經倒在了坑邊,屍體裸露在外的青白皮膚上遍布癰疽和黑色的瘡疤,蒼蠅和飛蟲在屍體大張的嘴裏爬進爬出。

穿著輕便鎧甲的騎士們敲開每一扇門,把屍體擡出來,穿著黑色長袍的修士們跟在他們身後念誦經文,全身上下包裹得嚴嚴實實、戴著鳥嘴面具的醫生們提著大桶,把兌了醋的水潑灑在街上,整條街道都散發著刺鼻的酸味,他們認為這種有強烈氣味的液體可以驅趕隱藏的疫病魔鬼。

這個方法是波利醫生提供的,他當然不認為這和什麽魔鬼有關,但是既然人們願意接受這種說法,他也不介意這麽說,除此之外,他還提出了用艾蒿熏燒房屋——據他所說,東方那個帝國也是這麽做的,不過翡冷翠一下子拿不出來這麽多艾蒿,於是退而求其次先把以教皇宮為首的建築熏燒了一遍,然後將所有貴族宅邸裏存儲的醋都拿了出來,在每個街道口熏煮潑灑。

沒有人願意出門。

但他們還是會在每天的早晨踉踉蹌蹌地走出家門,前往橙花教堂,跪在門口喃喃祈禱,祈求著教宗冕下的庇護,祈求著神的眷顧。

西斯廷一世進入下城區的第七天,他依舊在早晨走上鐘樓,跪在門外祈禱的人已經越來越少,他親眼看見一個瘦弱的女人彎曲著身體走過來,然後一頭栽倒在了路上。

在教皇的力排眾議下,所有教堂、修道院都敞開了大門集中管理病人,修士、修女和醫生們臉色越來越難看,因為他們之中也在不斷出現死亡,萊斯赫特開始委婉地請求教皇撤離下城區,這對於一位以遵守誓言為生命的正直騎士來說,是不可想象的,可見局勢危急到了什麽地步。

尤裏烏斯的信件從一天一封到幾個小時一封,語氣措辭慢慢變得嚴厲,拉斐爾照舊拒絕了他。

唯一的好消息就是,疫病的確被封鎖在了下城區,至少翡冷翠不會被拖入深淵。

拉斐爾看著逐漸死去的下城區,臉色冰冷,他腦子裏閃過很多東西,紛亂繁雜的思緒從患病的民眾跳到又開始有異動的領主們身上,零零散散堆積如亂麻,他不知道自己都想了什麽,他承認自己從來沒有面對過這樣的危機,這是實打實的災難——因為權力的爭奪而引起的災難。

也因為他的無能。

如果他能強有力地控制住領主們,如果他能更早地發現他們的圖謀,如果他的威懾力已經到了沒有人敢於冒犯的地步——

拉斐爾忽然想。

——我需要一把刀。

他望著遠處,波利醫生從外面給他送過來的信在風裏發出簌簌的聲音。

他需要一把刀,一把……鋒利的、無聲的、隱秘的、無孔不入的刀。

有著聖人般容貌的年輕教皇側過臉,看向始終站在他身後的費蘭特,卷曲黑發的年輕人俊美矯健,像是一只潛伏在黑暗裏的豹子,乖巧地收斂了爪牙,等待著飼養者發出命令。

“費蘭特,來,”費蘭特看見教宗對自己招了招手,他走過去,教宗身上屬於乳香和沒藥的香氣湧入了他的鼻子,這是他非常熟悉的氣味,但他每次嗅到還是會產生自己仿佛在踏入聖殿的錯覺,“看下面,你看到了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