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翡冷翠寶石(十五)(第2/3頁)

他們都是絕佳的刺客、行走的武器庫,這也是為什麽他們在走路的時候,會擺出雙手互相握住手腕的姿勢——他們無時無刻不在準備著將利刃出鞘,舔吻上某個人的喉嚨。

但目前為止,他們都靜默無害得像是無言的巨石,還沒有人發現這個恐怖的事實。

費蘭特將注意力集中在自己的聖父身上,渾身的肌肉調整到最適合發力的階段,像一株無害的草木那樣站在那裏。

拉斐爾張開雙手,面向人群,聲音低沉溫柔:“我的兄弟姐妹們。”

他只說了這一句話,就有人嗚咽著哭了出來。

拉斐爾停頓了一下,算上前一世,他在公眾面前演講的次數不知凡幾,早就已經不會為此感到緊張或興奮,他敢說每一次的演講他都帶著絕對的真誠,那些呼籲、那些祈禱、那些號召、那些“願與你們同在”,都出於他發自內心的認可。

但今天不太一樣,他微微吸了一口氣,他剝離了往日的全部情感,又投入了全部的情感,他調動所有的情緒、動作、語言,他要掌控這場由他掀起的浪潮,然後用這浪潮吞噬掉他的敵人們。

神會宣判我的罪。

拉斐爾在心中想。

因我傲慢、貪婪、自大,因我將平等的人視為工具,因我拋棄了曾經“真誠、竭力、虔心”的誓言,因我使他們將造殺孽。

“……我的無血緣的親人們,”金發的教皇神情悲憫,他就像是壁畫上被精心勾勒的聖子,張開雙手的模樣宛若神在呼喚祂的兒女,“我知道這些日子來在下城區、在你們身上發生的可怕悲劇,你們為死去的親人痛哭,恐懼著不知道是否能看見明天,恐懼於是否會被翡冷翠、被教廷拋棄,為朝不保夕的生活哭到流幹最後一滴眼淚。”

他的話語將人們又帶回了那段陰暗壓抑的日子,死亡如同沉沉陰雲壓在頭頂,報喪的黑鳥飛過枝丫,在窗口發出不詳的啼鳴,每時每刻都有人倒在路邊死去,蒼蠅在屍體的嘴裏爬進爬出,送屍人推著運屍車經過崎嶇的道路,喃喃的誦經聲日夜不停地回蕩在冰冷的空氣中。

那種附骨之疽般的恐懼是經歷過的人終生都無法忘記的,報死鳥的啼鳴和屍體渾濁大睜的眼球會在他們往後的夢境裏一次一次出現,直到他們走向最終的寧靜。

再度被喚醒的痛苦回憶令所有人臉上都覆蓋了一層灰蒙蒙的色彩,他們眼裏滾出了大顆大顆的淚水,絕望地看著他們的信仰領袖。

“而這些發生的時候,我正與你們在一起。”

教皇將手按在自己心口,神情懇切真誠。

任何設身處地的安慰話語都比不上這一句實打實的同甘共苦。

人群中不知是誰領頭,浪潮一般的呼喊聲翻卷而來。

“聖西斯廷!”

“為了聖座!”

呼喊匯聚成驚雷似的咆哮,震得大法庭的玻璃窗和地板隱隱震顫,建築裏的所有人都面色發白,站在最靠窗的位置的雷德裏克瞪大眼睛,愣愣地看著這一幕,從他的角度,只能看見教皇的背影,在無數人面前、宛若燈塔般屹立在人潮風暴中的君主,他面前是山海般不可匹敵的力量,但他將這龐大的力量輕松地攔在了五步之前。

雷德裏克恍然像是看見了很多年前的父親。

那個已經死去的、他幼年時期最為敬仰的男人。

拉斐爾在呐喊中等待了幾秒,在恰當的時間翻轉手掌,做了個簡單的停止手勢。

而不可控的人潮竟然真的在他這個簡單的動作下逐漸安靜下來。

尤裏烏斯站在拉斐爾身後立柱陰影裏,發出了似愕然似欣慰的嘆息。

他的玫瑰,已經被風暴打磨成了無堅不摧的寶石,正要往那至高的地方而去。

那之後他們會怎麽樣呢?

尤裏烏斯不願意去想這麽遙遠的事情,那些敵對、陰謀、交易、賭博,暫時都擱置一旁吧,他此刻只是靜靜地站在拉斐爾身後的柱子旁,不遠不近地看著這一切,看著他散發出能照耀整個翡冷翠的熠熠光輝。

他希望這一秒長一點、再長一點。

萊斯赫特在教皇踏出大法庭大門的那一瞬間就緊繃起了神經,他帶著騎士們遠遠地分散在各個街道,不讓更多的人匯集過來,時不時地擡起頭焦慮地看看大法庭的方向,在這個距離他聽不見冕下說了什麽,但這不妨礙他為之擔憂。

神啊,請您庇佑他,萊斯赫特從未這樣虔誠地祈禱,他不應當在此受到傷害。

在人群的矚目中,拉斐爾接著說:“我知道你們來這裏是為了什麽,你們期望為死在疫病中的親人、朋友們討一個公道,你們期望看見罪人得到應有的懲罰,期望看見他們因為自己犯下的惡行而懺悔——這一次審判正是為此出現的,所有法官都莊嚴宣誓了將秉承法律的尊嚴公平公正,所有特殊陪審團成員都是我從整個翡冷翠的戶籍档案中任意抽選的,他們中有和你們一樣經歷了那場災難的幸存者,有目睹了一切的見證者,也有盡心竭力為你們運送過物資的好心人,他們虔誠、正直、善良,按著聖典宣誓過自己將會絕對公正,你們完全可以信任他們,讓他們將你們想要的結果帶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