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希望藍鉆(十八)(第2/3頁)

費蘭特正要應下,拉斐爾又補充了一句:“告訴他,雖然藝術學院建立在神學院裏,又是因為教廷而創建,但不能禁止學生進行其他題材的創作。”

費蘭特愣了一下,想到那位異常虔誠且古板的神學院老院長的性格,遲疑一下:“……如果讓他看見學生在畫風俗畫,他可能會氣暈過去。”

拉斐爾跟他想到了一起去,唇角微微翹了一下,輕描淡寫地說:“告訴他,這是我的命令,如果有異議,我會考慮收回允許他帶學生前來大畫廊觀摩的權利。”

好吧,聖父的命令對那位老古板教徒來說比什麽都重要。

兩人很快將這件事放下了,此時他們誰都沒有想到,教皇心血來潮的這個命令,會使翡冷翠誕生未來世界上最優秀的藝術學府、屹立在藝術界無可逾越的豐碑,數不清的藝術家從這裏畢業,校友紀念冊上的名字串聯在一起就是世界藝術史的大綱,所有藝術家都渴望來這個藝術聖地瞻仰,而每一個學生在畢業前,都會選定宗教畫作為畢業作品,無一例外,畫作的主題永遠是聖西斯廷一世相關。

1780年,民主思想席卷了整個大陸,藝術學院允許學生自由舉薦德高望重的學者擔任院長,離經叛道的藝術家們以一百二十三票的壓倒性優勢將早已離世的教皇聖西斯廷一世推上了高台,於是聖西斯廷一世拉斐爾就這樣戲劇性地成為了藝術學院的名譽院長,延續數百年,從未改變。

哪怕是在專/制思想最為嚴重的年代,藝術學院也堅守著聖父留下的命令,絕不禁止學生進行任何題材的創作,他們自由而堅定地走在自己的道路上,為後人留下了最為珍貴的作品,在這樣的環境下,畢業生們獻給“最好的院長”的畢業作品被收藏在教皇宮的儲藏室裏,上面的名字或默默無聞或震驚世界,只不過此刻的拉斐爾對此一無所知。

兩人最終停在了大畫廊盡頭的墻壁下,垂著暗紅色天鵝絨帷幔的墻上只懸掛著一副巨大的肖像畫,加冕的教皇坐在聖者的王座上,雪白的法衣逶迤而下,祭披上猩紅燦金的花紋交錯,年輕的教皇臉上帶著悲憫聖潔的笑容,他有著金色的長發和淡紫色的眼睛,畫家將他描繪得像是蒞臨凡間的天使,他注視著畫外的眼神溫柔而威嚴,充滿了超脫於世人的神性。

以這樣的角度看自己的畫像實在有點奇怪,拉斐爾仰著頭,有點困惑地想著,他當時是這樣子的嗎?明明只過去了幾年,卻好像遠的已經有一輩子那麽久了,他當時看起來有這麽的神采奕奕?

拉斐爾有點艱難地回憶著,他當時剛剛從瀕死的夢裏掙脫出來,恐懼的利爪攫住了他的靈魂,他忐忑不安、疑神疑鬼,害怕並且警惕著身邊的所有人,他以為那時候他看起來非常糟糕——一個神經衰弱的精神病人,一個滿懷著復仇怒火的鬼魂,能好看到哪裏去?可是在別人眼裏,他竟然看起來還不錯。

拉斐爾在心裏自嘲地笑了一下,費蘭特也同樣仰著頭,只不過他的心情顯然和拉斐爾截然不同。

“當時我偷偷跑去看了,”他忽然說,“巡遊的車隊經過了下城區,所有教堂的孤兒都被要求去做義工,我離開了隊伍,混在人群裏,一直等到你的車駕經過。”

費蘭特凝視著墻上輝煌燦爛的畫像,他永遠記得那一瞥,教宗的金車在萬人簇擁裏緩緩離去,侍從們揮灑著沾了香水的花瓣和彩帶,他從教堂的隊伍裏偷偷脫離出來,兇狠地擠進人群中,伸長了手臂去搶侍從們分發的黑面包和幹肉,在無數擠擠挨挨的人頭裏,他看見端坐在金車上的教皇側過了臉,向人群投下了空茫的一眼。

他在狂奔的疲倦裏喘息,追逐著那個眼神,也許教皇只是無意看了這邊一眼,甚至他可能根本不記得自己看見了什麽,但費蘭特就是愚蠢而固執地追逐著、奔跑著,他不斷地在腦海裏回放著那個眼神——

他從未見過那樣的眼神。

像是從地獄的烈火裏攀爬上來的死者見到了一汪甘泉,在狂喜與難以置信外都是扭曲的痛苦和怨毒,他既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又是世界上最悲慘的人,以至於那種從靈魂裏透出的碎裂感和怨恨深深吸引了同樣不那麽完整的費蘭特。

他想要追上去,看清楚那個破裂的靈魂,想要問問對方,你是如何碎裂成這個樣子,又從中把自己拼湊起來的?

在他們尚未認識對方的時候,費蘭特已經被那種命運般的難以揣測的神秘感吸引了,那是他迷夢裏的幻影、聖書上告知他的救贖,也是他日夜祈禱的聖者。

只不過當初想要問的問題,在他真正靠近拉斐爾之後,反而不敢再問了,這是一種無來由的膽怯,費蘭特不願意去追究導致拉斐爾如此痛苦的事情是什麽,他只希望能陪伴著拉斐爾將他愈合完整的人是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