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香奩夢斷(三)斑竹(第2/3頁)

完顏寧也顧不得許多,低聲道:“三哥,你且細想,金玉帶之事是陛下發覺,再授意姑母出面揭發的,並非姑母告密。哪怕姑母不肯,陛下換一個人出面指證,結果又有何不同?怎能說是姑母為了你害死姑父和哥哥們?”

景行怔了一怔,只聽完顏寧又嘆道:“君要臣死,姑母一介女流又能如何?她只有勉力向陛下示忠,才能保全孩子和其他家人。如今陛下不殺三哥,也不追究仆散氏全族,這不比趕盡殺絕更好麽?”

福慧亦跪下哭道:“三公子,公主說得有理啊,您就聽她的勸吧。”

完顏寧搖搖頭,輕聲嘆息道:“福姑姑,這些話,都是姑父說的。”

話音未落,邢國長公主與景行皆大驚道:“什麽?”

“昨日我求了姑母的手書,去獄中給姑父送酒。”完顏寧哽咽道,“姑父對我說,三世為將,道家所忌,這事不能怪姑母。”

景行聞言,神色漸漸平靜,邢國長公主卻淚如雨下,身子蜷曲起來,雙手緊緊握住心口,竟比方才更為痛苦。景行將母親抱到榻上,復又跪下咚咚咚磕了三個頭,長嘆道:“母親,兒子不孝!”

完顏寧見狀,暗自松了一口氣,心道:“姨父的事雖無法回天,但好歹還有三表哥。”誰知他又接著道:“只是兒子心意已決,請母親原宥。”

邢國長公主以顫抖的手輕輕撫過幼子年輕英挺的臉,艱難地道:“為什麽?”

景行決然道:“兒子年幼時,家中雖得母親治理有方,但闔府上下忍氣吞聲提心吊膽的情景,兩位兄長直到現在還不能忘懷,兒子最小,卻也記得母親時常寬慰父親。那時不過是受鄭王連累尚且如此,更何況如今,是父親被論謀反,皇帝是決計不會放過我的。額外開恩不過是權宜之計,待物議平息之後,就會羅織罪名將我斬草除根。大丈夫死便死了,何必被他玩弄於股掌之上?!”

完顏寧心驚道:“是了,怎麽我竟不曾想到?姨父當年也是先尚主再落職,免叫天下人說天子刻薄寡恩,兩位舅父的手段想來是如出一轍。”

景行又道:“即便不被處死,也定是千般提防萬般折辱,兒子福薄,不敢奢望能有母親這樣賢德的內助,哪裏能夠躲得過半生的明槍暗箭?與其那時候被論罪,連累母親與家人,倒不如現在幹幹凈凈地隨父兄去了,那昏君若還有一絲愧疚,也能善待母親。”

邢國長公主肝腸寸斷,緊緊地抱住兒子,抖索著說不出話來,完顏寧、流風與福慧在一旁看著,亦忍不住哭了出來。

景行掙開母親的懷抱,恭恭敬敬地行了三跪九叩的大禮,又道:“兒子還有一事懇求。母親心性堅忍,戴夫人又是父親多年愛寵……兒子求母親看在父親冤死的份上,高擡貴手,善待她們母女,莫使父親泉下不安。”

邢國長公主驚愕得無以復加,失聲道:“你……你說什麽?……你在說什麽?!”

景行卻不答,沉聲道:“兒子不孝,母親的養育之恩,兒子唯有來生再報了。”說罷,又重重叩首,然後站起身,決然向門外走去。

福慧大哭道:“三公子!”並追了出去,邢國長公主卻仿佛被抽走了全身骨骼般委頓在地,側首淒然笑道:“寧兒你看,我的孩子,他當我是呂雉呢……”完顏寧亦感心酸,卻也不知該如何安慰。

正在此時,又有仆婦驚惶地跑來,顫聲叫道:“長主……”完顏寧與流風用力將邢國長公主攙扶起來,只聽那仆婦撲倒在她們腳下,顫抖哭道:“長主……戴娘子投井自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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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木清幽的小院溫馨而雅致,石榴正開得透簾明艷,紫藤蔓枝繞在一架小秋千上,和左邊的小木馬相映成趣。可此時,小秋千小木馬的主人卻正撕心裂肺地大哭著,聲嘶力竭地撲向那個躺在石榴樹下的年輕女子。

那女子全身濕透,頭發衣裳都在滴著水,她就這樣靜靜地平躺在地,臉上神情仍是十分柔婉,襯著她秀麗的面容,仿佛只是睡著了。

風過,吹落枝上榴花數朵,邢國長公主蹲下身,顫著手為她拂去身上落花,淒聲問:“湘蘭,連你也當我是呂雉麽?”

“你別碰她!”是紈紈,她正極力掙紮著,尖聲哭喊著:“你害死爹爹,又逼死我娘……”仆婦們抖如篩糠,拼命抓住她,另幾個便上去捂她的嘴。

這似曾相識的場景一下子激起了完顏寧的戰栗:兩年前,蒲察府,奄奄一息的母親,痛聲哀哭的小女兒,環繞的家奴仆婦,徒勞的反抗掙紮……她只聽到自己牙齒咯咯作響,隨即上前厲聲道:“住手!放開她!”

紈紈一得自由,便立刻撲到生母身上,放聲大哭,那細柔的嗓音聲聲泣血,刺進每個人的心裏。邢國長公主顫抖著去撫她小小的背:“紈紈別怕……”卻被她用力打開,尖叫道:“你別碰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