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短衣匹馬(七)贈禮(第2/3頁)

這一曲《梁州》本是琵琶曲,現下由雲舟以箜篌演奏,少了鐵甲錚鳴的激越,多了沉靜空遠的遼闊,別有一番寂寥悲涼的韻味。王渥酷愛音律,早聽得如醉如癡,完顏鼎越發欣喜,心道:“這女子技藝超群,絕非以色事人的淺薄之輩,見到心上人也端嚴自持,沒有一點眉來眼去的輕浮態度,難怪小弟這樣的榆木疙瘩也會動心。”

一曲奏罷,眾人一齊叫好,雲舟站起來斂衽為禮,默默退到一旁,示意霓旌來彈奏。元好問握著霓旌一只小手,笑道:“姑娘再彈一曲吧,容我和霓旌再坐一會兒。”雲舟欠身道:“是。元相公想聽什麽曲子?”元好問想了一想,笑道:“元某拙作雁丘詞,不知姑娘可曾聽說過?”雲舟點點頭,又抱著箜篌坐下來,兩只纖纖素手在冰弦間靈動地盛開,宛如兩朵辛夷悠悠綻放,姿態委實嫻雅難傳。

前奏一過,雲舟啟唇緩緩唱道:“問世間情是何物,直教生死相許。天南地北雙飛客,老翅幾回寒暑。歡樂趣,離別苦,就中更有癡兒女……”她的歌喉不比霓旌甜潤,空靈清柔卻又有過之,叫人聞歌起意,仿佛置身汾水之畔,眼見雙雁之冢,哀嘆一雙比翼齊飛的德禽情深不壽。完顏鼎聽到“渺萬裏層雲,千山暮雪,只影向誰去”時,想起愛妻慘死,自己多年形影相吊千裏輾轉,一時觸動情腸。完顏彝卻想到早逝的父母,暗忖:“娘若不是為了我們兄弟倆,必定會奔赴階州,隨爹爹一同去了……不知將來我若戰死沙場,可會有人如雁兒那般傷心麽?”他不知為何,下意識地看了雲舟一眼,轉念一想,又覺可笑:“她最痛恨金軍,死一個金人將領,又有什麽可難過的?”

一曲罷,席上諸人沉浸在各自的心事中,皆默默不語,元好問最先回過神,極贊道:“從前只知姑娘箜篌絕技,今日得聆歌喉,才曉得何謂穿雲繞梁。鄙作得姑娘一唱,當真是朽木也生輝。”雲舟低頭微笑道:“元相公過譽了。霓旌妹妹喜愛元相公的詩詞,奴常聽她詠唱,所以學會了一些。”元好問也察覺出她今日圓融客氣不似從前,卻以為她經霓旌勸說放柔了性情,心中歡喜,笑道:“雁有禮、義、忠、信、貞五德,良佐為人忠孝禮義俱全,堪比鴻雁。”王渥也湊趣道:“不錯,良佐性情忠貞,唯有征雁可以比擬。”完顏彝聽他們竟當面說合,臉上登時紅漲起來,雲舟卻始終神情淡漠,待他們你一言我一語地說完了,才客套地奉承道:“將軍德望出眾,令人欽佩。”元好問笑道:“姑娘當眾指認葛宜翁滋擾百姓,重情重義,膽識過人,也同大雁一般。”雲舟微微一怔,旋即低頭笑道:“元相公折煞奴了。奴只是檐下燕雀,並非雲中鴻鵠,萬不敢與將軍相提並論。”

此言一出,席上幾人皆是一愣,唯有完顏彝知她氣性,並不以為異,心道:“你們這樣拱火,她不生氣才怪呢。”元好問與霓旌面面相覷,心中大急,當著完顏鼎卻不敢相勸,只聽雲舟又擡頭道:“說起葛宜翁,奴還有一事要稟。聽聞葛宜翁傷勢垂危,似有不治之象,他日夜記恨將軍,囑托妻子為他報仇,請將軍及早提防。”完顏彝訝然道:“這事你如何得知?”雲舟忽然微微一笑,柔聲道:“奴每日送往迎來,客人們也不防著奴,要打聽點事倒也不難。”霓旌聞言,幾乎急出眼淚。完顏鼎與王渥對視了一眼,心中忖道:“她這話分明是拒人千裏,看來仲澤誤會了,她對陳和尚並非有情,只是敬他為人正直,不忍他被陷害而已。贖買她雖容易,可強扭的瓜不甜,還是勸小弟放開懷抱,另選淑女。”念及此,頓覺索然,站起身溫和笑道:“多謝姑娘費心打聽,我這就安排人去查訪。先行一步了。”王渥也起身道:“我同商帥一起去吧。良佐,你陪裕之再坐一坐。”

二人甫一離開,霓旌便撲過來哭道:“姐姐,你做什麽呀?!”元好問嘆了一口氣,心想道:“這姑娘太過陰晴不定,連我也哄不住,何況良佐。與其日後常起嫌隙,倒不如就此作罷。”於是拉霓旌道:“別哭了,我有件東西送給你。”說著掏出錦盒,打開盒蓋給她看,原來是一對琵琶樣式的鎏金耳環,做工十分精細,連四根琴弦都清晰可見。霓旌又驚又喜,任由元好問輕手輕腳地幫她戴在耳上,感激地道:“元相公,多謝你,我好喜歡!”雲舟在一旁望著她微笑,一眼也不看向完顏彝,元好問本想告訴她完顏彝也為她準備了禮物,見此情景便也不再提起。

誰知完顏彝卻一直記著兄長那句“姑娘家心細,她見其他姐妹有禮物自己卻沒有,豈不要難過”,徑直走到雲舟跟前,低頭道:“我也買了件東西送你。”雲舟神色一滯,轉瞬恢復了低眉順眼的態度,笑道:“不敢叫將軍破費。”完顏彝搖搖頭,認真地道:“沒有破費,才二十文錢,便宜得很。”元好問和霓旌幾乎絕倒,雲舟本已心如死灰,聽到這話又生好奇,想知道他究竟買了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