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短衣匹馬(八)歸路(第2/3頁)

完顏彝大致猜到了後面經過,不忍再問她,雲舟卻繼續道:“後來,你們金國的皇帝下令放我們回去,換了個人來押送我們,那人告訴我們仆散安貞因為善待宋俘被處死了,連妻兒都死絕了,安昌郡王說沒想到金人也有風波亭,當真是‘人生失意無南北’。”她頓了一頓,又蹙眉道:“這回押送我們金軍很是粗暴,敬成郡主安慰大家,說就快回去了,叫我們都忍一忍,於是一路向南,到了這方城……”她說到這裏,臉上神色變得極痛苦,全身打顫,泣不成聲:“不知是誰提議,聖旨只說了釋放宋國宗室,並不包括侍從,我非趙氏女,也非趙家婦,不必把我送回黃州。安昌郡王與他們理論,卻被他們打了回來……然後,他們把我……”她氣堵聲噎,再說不下去,雙手緊緊捂住臉,眼淚卻流水般從指縫中落下來,全身顫抖個不住。

完顏彝怒極,沖冠眥裂,連牙齒也咬得咯咯作響,心中一腔憤恨無處發泄,燒得全身熱血如沸,低頭再看雲舟,見她顫抖著伏在案上掩面痛哭,心中頓時生憐,鬼使神差地伸手欲攬她入懷。

他手伸到一半,忽然驚覺:“我在做什麽?她想到被人淩/辱之事,已這般痛苦,我竟還想趁人之危,簡直連禽獸都不如!”他哪裏知道,男女愛悅是人之本能,心中有情,身體自然生出親近之意,絕非《四書章句集注》中所言淫邪不德之事,雲舟也絕不會將他的親昵當成猥褻冒犯。

他收回手臂,在心中默默將自己罵得體無完膚,再看雲舟時,發現她雙手緊緊抱著胳膊,哭得面青唇紫,瑟瑟發抖。七夕在夏末秋初,早晚已有了些涼意,此時華燈初上,更比下午冷些。完顏彝見她身上紗衫單薄,本能地欲解衣給她,手指碰到革帶時,又驚了一跳,懊喪地忖道:“我是瘋了麽?若被她看見,以為我意圖不軌,豈非雪上加霜?!”想了一想,蹲下身對雲舟道:“你等一等,我去給你拿件衣裳。”

他尋到雲舟房間,開門一看,又退了出來,轉頭去找霓旌。元好問與霓旌正你儂我儂,聽到完顏彝拍門,以為又是催他回營,老大不情願地打開門苦道:“做什麽?”完顏彝卻推開他,急切地道:“霓旌姑娘,我不懂女兒家的東西,麻煩你為你姐姐拿件衣裳。”霓旌與元好問訝然對視了一眼,想到了一處去,不敢置信地道:“啊?”完顏彝又想起雲舟滿臉是淚,急道:“再打盆熱水來。”霓旌與元好問目瞪口呆:“啊?”完顏彝見他倆一副見了鬼了模樣,心裏好生奇怪,只是惦記著雲舟,催促道:“快些!她冷!”霓旌回過神,滿面通紅地笑道:“是,我這就去!”一溜煙往雲舟房中去了。

元好問拍著完顏彝肩頭,煞有介事地笑道:“天上的牽牛星才亮,你倒已渡了鵲橋了。”完顏彝伸長了脖子等著霓旌,無心與他談笑,敷衍地“嗯”了一聲。元好問越發確信,感慨道:“商帥與仲澤這回盡可放心了。”說話間,霓旌已托著個木盤碎步跑回,盤上疊著幾件衣物,笑道:“我已叫人立刻打了熱水送去。”完顏彝“嗯”了一聲,端起木盤頭也不回地跑了,留下霓旌與元好問面面相覷,瞠目結舌。

完顏彝一徑跑回雅間,見雲舟仍在戰栗,便拿起最上頭的羅衫,輕輕披在她肩頭,他於方才之事心中有愧,舉動間十分小心,手指都不曾碰到她一點,誰知一塊布從褙子裏掉出來,落在雲舟膝頭,雲舟一見登時漲紅了臉,攥住了那塊布藏到身後,站起來怒道:“你拿這個做什麽?!”完顏彝愕然道:“是霓旌姑娘為你拿的,怎麽啦?這是什麽東西?”雲舟再一看,只見盤中褻衣汗巾俱全,羞得顫聲道:“你……”話未說完,門外小鬟叩門道:“姐姐,熱水來了。”雲舟氣急敗壞地道:“送錯了。”豈料完顏彝卻道:“沒送錯,是我叫的。”雲舟又氣又羞,顫聲怒道:“你個渾人,叫熱水做什麽?!”完顏彝習慣了她喜怒無常,波瀾不驚地開門接過水盆,和言道:“給你洗臉。”

雲舟被氣得說不出話來,見他一副認真的樣子,又委實好笑,忽然間悲從中來,嘆道:“他有什麽錯?又有什麽可笑?他本就是守禮君子,我懂得這些,是因為我已不幹凈了。”想到此,眼淚又連珠般滾了下來。

完顏彝不忍她再回憶這等悲慘的往事,輕聲道:“你洗把臉,別再哭啦。”雲舟頷首道:“不妨事,就快說完了。”頓了一頓,又繼續道:“他們許多人……我早已昏死過去,朦朧醒來的時候,聽他們在商量,我一個人不夠分的,不若就地賣了,大家分錢倒方便,於是,就把我賣到了這裏。我昏迷的時候,霓旌一直照顧我,幾次自盡也都被她救下。等身體康復之後,媽媽要我接客,我誓死不從,結果,那日點了我伺候的鎮防軍將領,就……”完顏彝怒發沖冠,咬牙道:“是誰?!我定要將他……”雲舟大哭道:“是哪個又有什麽區別?反正都是你們金人!”完顏彝深吸了一口氣,斬釘截鐵地道:“你放心,我在這裏一日,方城軍中絕不會有人欺侮你。”雲舟絕望地掩面泣道:“我知道,只是太遲了,已經太遲了……”完顏彝聽得一陣陣心痛,又不知該如何勸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