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短衣匹馬(十)題賦(第2/3頁)

話音未落,門外響起雲舟匆忙的聲音:“霓旌,我走啦……”元好問忙打開門走出去,只見廊上香風撲面,亭亭立著個盛妝麗人,金釵步搖、翠鈿明珰,紫錦鬥篷帽檐上一圈白狐狸毛襯著一張粉光致致的芙蓉臉,當真人比花嬌。元好問一怔,那美人也是一怔,隨即曲膝恭敬地喚道:“元縣令。”元好問心中發酸,忙道:“姑娘別這樣,咱們還和從前一樣。”雲舟聞言,紅了眼圈,很快克制住情緒,微笑道:“我要去丁縣令府上,先走一步了,你再同霓旌坐會兒說說話,她很思念你。”元好問沉吟道:“我同你一起去吧,臨近新年拜訪同僚也是尋常事——良佐是我好友,斷沒有叫姑娘一個人奔波的道理。”雲舟聽了,眼中不由泛起淚光,啞聲道:“好。”

二人來到丁宅,方城縣令丁謹劭聽聞新任的鎮平縣令也到了門口,自然無不歡迎,一並請入宴席。

酒過三巡,席上眾人與元好問漸熟絡,也便不再拘束,丁謹劭摟著雲舟調笑起來,雲舟不敢反抗,低眉順眼地斟滿酒,喂到他嘴邊。元好問看得心酸,插科道:“丁兄,聽聞前些天禁軍到方城來拿人,可有此事?”丁謹劭聞言嘆了一聲,放開雲舟,道:“早聽聞裕之兄是完顏將軍的好友,今日來此,就是為了打聽此事吧?”元好問懇切地道:“還望丁兄告知一二,免弟懸念。”丁謹劭於是便將事情經過一五一十地說了,與霓旌所言幾無二致,末了,又嘆道:“將軍自到方城,軍中再無一人滋擾百姓,他也從未到衙齋打秋風,不想這樣的忠良之臣竟會遭此橫禍……唉,都怪我未曾派人看管葛宜翁的婆娘,竟讓她跑到汴京去了……”

元好問沉吟道:“丁兄,當日良佐是受邀來援,打罰葛宜翁也是在方城街衢之上,丁兄何不將前因後果寫成劄子奏報聖君?”丁謹劭道:“裕之兄放心,丁某早已奏呈天子了。只是,近日又出了一樁怪事……”雲舟關心情切,忍不住問:“什麽?”丁謹劭笑著在她粉臉上摸了一把:“美人兒別怕,與你不相幹的。”轉頭對元好問:“裕之兄可還記得李太和?就是與葛宜翁毆訟的事主,他不見了!”元好問大驚:“為什麽?”縣尉孫學禮解釋道:“葛宜翁之妻來縣衙鬧事時,下官便派人去軍營告知王經歷,李太和是此事的人證,必要時可以與葛宜翁婆娘對質。誰知今日軍中消息傳來,李太和趁大將軍病重,竟偷偷跑了,王經歷命人四處追趕也不曾追回。”元好問百思不得其解:“他是證人,又不是罪人,為何要逃跑?”縣丞汪華撚著兩撇胡須,沉吟道:“依下官之見,李太和此人定有蹊蹺,當日毆訟,只怕也是故意為之。”雲舟再顧不得掩飾,顫聲道:“汪縣丞何出此言?”汪華道:“姑娘想想,鎮防軍與屯駐軍本非一體,他為何要幫葛宜翁幹活?既受了騙,補做活都來不及,為何又要跟蹤他?看到他進了青樓,何不當場發作,偏要等日暮黃昏,將軍來巡查的時候再發難?此事想來,並不簡單呐。”雲舟聽罷,面色已變作慘白,元好問亦心驚道:“此人究竟是誰?為何要設計害良佐?!”

丁謹劭見席上氣氛凝重,舉杯勸道:“裕之兄莫擔心,此事既已鬧到禦前,將軍反而不會有殺身之禍——將軍是先帝金口玉言表彰的忠臣孝子,陛下豈會輕易處死他?”元好問本不以為然,可見雲舟神色淒惶,終是違心地道:“丁兄言之有理。”

丁謹劭忍了半日,好容易說完這樁公案,又心猿意馬地摟住了雲舟,一手拿起酒盞欲灌她飲下。元好問靈機一動,笑道:“舉酒欲飲無管弦,未免大煞風景。”丁謹劭笑道:“美人在懷,還要什麽管弦!”元好問笑道:“丁兄可知道,你懷中的美人正是個中翹楚,一手箜篌絕技,連王經歷都五體投地。”丁謹劭笑道:“丁某不懂音律,裕之兄既喜愛,就讓她彈來。”說罷,松開手臂放出了雲舟,順手拔下她鬟上金釵,敲在酒盞上擊拍。

雲舟忍淚抱起箜篌,望著元好問輕聲道:“元縣令想聽什麽曲子?”元好問與她四目一對,心中感慨萬千,片刻,才強笑道:“元某拙作雁丘詞,不知姑娘可曾聽說過?”

雲舟一顫,立刻想起七夕那日他也點了此曲,讓自己在完顏彝面前彈唱,此時此地回想當日情景,越發心如刀割,垂頭勉強忍住眼淚,低道:“奴會的。”說罷,素手交拂,冰弦響動,前奏一過,輕啟檀口唱道:“問世間情為何物,直教生死相許。天南地北雙飛客,老翅幾回寒暑……”她每唱一字,皆如刀剜心一般疼痛,元好問亦聽得肝腸寸斷,待她唱完,連眼圈都泛了紅,勉強笑道:“當真是‘昆山玉碎鳳凰叫,芙蓉泣露香蘭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