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風蓬孤根(四)夢覺(第2/3頁)

“將軍未免欺人太甚了!”身後一聲怒喝宛如炸雷,他回過頭,看到丁謹劭臉色鐵青,葛宜翁在旁邊獰笑道:“好一個端方君子,公然調戲縣令愛妾,果真是軍紀嚴明!”

他羞慚無地,臉上熱辣辣地燙起來,卻仍不肯松開雙臂,僵持數息,忽然把心一橫,雙手握住伊人柔荑,決然道:“咱們走!我不做將官了,天涯海角,總有你我二人容身之地!”說罷,便欲將她抱上馬鞍。

“無恥!”她滿眼厭憎,極力掙開他的臂彎,頭也不回地奔向丁謹劭。他拼命地追,可雙腳鎖著千斤重的鐐銬,怎麽也跑不快,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她越去越遠,變成一抹紫色的淡影,最終消失在視線裏。

“蕓娘!”他急得大喊,從土炕上一躍坐起,獄吏聞聲趕來,睡眼惺忪地呵斥:“大半夜鬼叫什麽?!”完顏彝茫然四顧,惟見石壁木門、鐵窗冷月,這才驚覺方才種種只是黃粱一夢。他回思夢中與雲舟郎情妾意的情景,心中更是懊悔:“七夕那日她幾次面紅耳赤,分明對我有情,我若誠心誠意地向她表明心跡,也不至於抱憾終身。”轉念一想自己身陷囹圄兇多吉少,又覺釋然:“她若嫁了我,此刻不知有多焦急害怕,倒不如像現在這樣,安安穩穩地跟著丁縣令。”再轉念一想,又如芒刺在背,焦躁不甘起來:“當日我若能拋下身外之物與她遠走高飛,管他什麽金人漢人,那,那我便能如夢中所言,護她一世周全了……”念及此,心中一陣發熱,不由得從土炕上站起身,仰頭去看鐵窗外素白如練的月華。

他望著那泠泠清光,心下更覺悵然,低頭時眼角余光瞥見枕邊《漢書》,忽然心中一震,再擡頭望向明月,登時想起元好問所贈“見月之光,天下大明”的鏡銘,如醍醐灌頂般渾身一個激靈,頓覺羞愧交加,咬牙道:“我真是瘋魔了!她如今是有夫之婦,我豈能再存覬覦之心?夢中糊塗倒也罷了,怎的醒來後還這樣無恥,簡直枉讀聖賢書,愧對元兄贈言與先生教導!”再憶及方才夢境,不覺又是一陣慚愧,額角冷汗涔涔而下:“我為與她私奔,竟要拋兄棄國,連家山百姓都不顧了,蒼天啊蒼天,我怎會變得這樣卑鄙了……”

他閉上眼睛,重重搖了搖頭,跳下土炕在窄小的囚室內挺直了背脊,忽覺靈台通透,生出無盡傲氣來:“大丈夫為人行事但求俯仰無愧,我生來便是金人,有什麽錯?我家世代從軍,又有什麽錯?我自幼受父兄教導,愛護百姓行事端正,為何要低聲下氣地怕人嫌?她既厭惡金人將士,如今嫁了漢人文官,也算得償所願,從此一別兩寬,與我再無瓜葛了。將來我若能出去,必當繼承父志、誓死報國;若不幸死在這裏,也要清清白白德行無虧,絕不辱沒了父母家門!”

-

“二大王貴體好些了?”完顏寧終於獲準走進荊王府後園,向病榻上的守純淺笑,“我這方子管用麽?”守純白了她一眼,懶得作口舌之爭:“有事快說,我乏得很!”完顏寧淺笑頷首:“大王吩咐,敢不從命——我想請大王一道鈞旨,叫尚書省、禦史台和大理寺高擡貴手,由得開封府去審方城案吧。”守純眼皮都懶怠擡:“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麽,我判的是睦親府,尚書省禦史台大理寺與我有何相幹?”“不相幹?”完顏寧微笑,“大王忘記金玉帶了?”守純一僵,很快恢復了憊賴神態:“你要罵只管罵,我聽著就是了。”

完顏寧淡淡一笑:“豈敢。不過我倒有首好詩,想請大王賞鑒賞鑒——王國克生,維周之楨,濟濟多士,文王以寧。但為君故,沉吟至今。”她悠然吟罷,氣定神閑地打量守純驚愕失語的表情,又笑道:“還有一句點睛之筆呢——‘本王乃陛下親子,這惜才之心,自然與他一樣’——大王以為如何?”

守純跳下榻,幾乎嚇暈過去,扶著桌案才勉強站穩,指著她顫聲道:“你,你究竟是人……還是鬼?”完顏寧微笑:“那麽王阿裏大人,是不會再上書的了,對麽?”守純定了定神,看著完顏寧被陽光投在青磚地上的影子,心中稍安了些,色厲內荏地問:“聽說你常給他送書,是他告訴你的?”完顏寧笑道:“二哥連這都知道,怎麽還說大理寺與你不相幹?”守純已不敢再騙她,哼了一聲,又追問道:“你究竟是如何得知的?”完顏寧見他目中殺機倏然一現,便淺笑道:“我是聽太後說的。二哥且細想,他若知道你就是暗中害他之人,早就將這段往事在公堂上說開了,怎還會老老實實地蹲在牢裏等死?”守純一聽太後知曉此事,頓時矮了半截,又想到完顏寧狡詭多謀,心中半信半疑,試探道:“如此說來,是太後要救他?”完顏寧早將他那點心思看穿,笑道:“非也,是我要救。你收了我的靈丹妙藥,怎能不投桃報李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