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相期晚歲(三)秋扇(第2/3頁)

她怔了怔,仿佛從舊劫界回到人間,悲涼的挽歌余韻還未散盡,將溫暖甜蜜的現世比照出別樣的感傷。完顏彝走到她跟前,低頭關切地道:“怎麽哭啦?將軍收著些什麽?”她仰首,哭泣後的雙眸和鼻尖都帶著透明的紅,輕道:“都是我姑母的東西,還有一道尚主詔書……”想到姨父母慘烈的悲劇,愈發珍惜眼前人,忍不住柔聲喚道:“良佐……”

完顏彝一震,心中柔情湧動,更添愛憐,忽然瞥見房門一開,忙退後半步,低道:“有人出來了。”完顏寧轉身回望,過了數息,才見紈紈低著頭慢慢走出來,有意無意地擋在福慧身前。完顏寧何等聰敏,登時紅了雙頰,卻見福慧不住地打量著完顏彝,遲疑地道:“這位郎君是誰?倒像是見過。”紈紈微笑道:“福姑姑,這是咱們大昌原一戰破敵的定遠大將軍。”完顏彝上前一步,拱手道:“在下完顏陳和尚,十三年前曾向莊獻大長公主求醫,後來又登門道謝,蒙內貴人往來傳話,確有數面之緣。”福慧聞此,不免又是一陣唏噓。四人很快商議定,一同先去東郊園寢,再往北面荒郊祭告仆散安貞。

四人來到莊獻大長公主靈寢前,福慧早已撲倒在地,將盒中之物一件一件拿出來,且哭且訴,悲慟欲絕,紈紈和完顏寧跪在一旁亦哭得柔腸百結,完顏彝雖不知底細,聽福慧泣言再聯系前因後果也猜到大略,黯然嘆息不已。

祭拜完大長公主,四人又馬不停蹄趕到北郊,完顏彝馭馬在前,聽車中紈紈與福慧指點方向,很快看到前方荒煙雜草中五座墳塋,心中歉疚道:“此處地近忠孝軍軍營,我日日操練,竟不知仆散將軍埋骨在此,實在愧對故人。”

他勒住馬將福慧攙扶下車,再由福慧攙扶完顏寧與紈紈,四人相攜走到仆散安貞墓前,紈紈“哇”一聲哭了出來,又轉身奔到湘蘭墳前,抱著石碑放聲哭娘,完顏寧知她心疼生母癡情空付,婉轉勸道:“好紈紈,別想左了,姑父縱然放不下姑母,可他與戴娘子日夕相親,又有了你,豈會沒有真情義?”福慧亦嘆道:“好姑娘,其實都尉的心事,戴娘子都知道,平日裏也沒少勸和,不會為這些事過不去的。”

她三人在湘蘭墓前絮絮不止,完顏彝則從車中取了酒,跪地痛聲道:“將軍,東華門一別已十三載,今日完顏陳和尚來踐約,與將軍滿飲此杯。”說罷斟滿一杯灑在仆散安貞冢上,又斟了另一杯,仰頭一氣飲幹。他放下酒杯,又稽首道:“將軍英靈在上,佑我打敗蒙軍,我永遠記著將軍志望——‘收復河北、平定遼東,將蒙古人逐回大漠,再重謁上京陵寢,告慰先祖之靈’。”

紈紈三人捧著木盒回到仆散安貞墓前,哭告一番,將盒中之物一件件焚化了,完顏寧眼看著翻卷的火舌將舊物逐一吞沒,如同姨父母在世間的最後一點痕跡慢慢化為灰燼,從此恩怨湮埋黃土,僅剩廖廖知情幾人心頭一點唏噓,實在慘傷莫名。完顏彝見她泫然欲泣,柔聲道:“長主,你上次說仆散將軍有兩樁遺願,第二樁又是什麽?”完顏寧擡頭瞧了他一眼,低道:“他盼紈妹能有個好歸宿。”聲音雖輕,近處的福慧與紈紈二人皆可聽見。完顏彝未料竟是兒女之事,不免有些尷尬,卻見紈紈拭淚道:“寧姐姐,將軍,我有些話想對爹娘講……”說到此,怯生生地低下頭去。福慧拭淚站起道:“姑娘說吧,我們先到車那邊去。”誰料走出幾步,紈紈又叫住她,嬌怯怯地稱道害怕。福慧環視四周,果然衰草寒煙人跡罕至,五座墳墓更添荒涼,也難怪她小女兒家生懼,完顏彝點點頭,指著馬車後面的小坡道:“福姑姑陪大姑娘吧,我與長主去那邊等。”完顏寧卻聽出紈紈有成全之意,暗忖:“這孩子頗有主意,也不知是禍是福,姨父在天有靈,保佑她將來也如我這般,找到……”想到此,情不自禁地側首向心上人望去,見他魁偉英挺的身姿如松柏般矗立在荒原上,心中頓覺甜蜜。

二人轉到坡後,完顏寧將匕首遞到他手中,輕聲道:“良佐,還是你留著吧。”完顏彝大急,慌亂中實在想不到自己做錯何事,完顏寧見他手足無措的樣子,立曉這憨郎誤會了自己,忙柔聲道:“戰場上何等兇險,你留這利器在身邊,多一分安全,我便多一分安心。”完顏彝籲出一口氣,擦了擦額角的汗,釋然笑道:“用不著的,你收著它,我才安心呢。”完顏寧微微一笑,拉起他一只手,將匕首放在他攤開的掌中,另一手將他五指一根根收成拳,就這樣雙手合攏著他一只手掌,仰起小臉凝望他雙目,輕聲軟語,吹氣如蘭:“你不安心什麽?”

此時兩人相距極近,完顏彝被她這樣柔情萬千地凝睇著,一只手貼著她掌指上嬌軟柔嫩的肌膚,登時全身發熱,直欲攬她入懷,卻一動也不能動,癡了半天,才回過神來,心堅似鐵,再無半分遲疑,以另一手輕輕覆在她纖小的雙手上,鄭重地低聲道:“寧兒,我去奏稟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