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千山寒暑(八)欽使

正大七年十月,窩闊台震怒之下再出銳師,蒙軍一舉攻克衛州,並一路追擊武仙,斬首七千余級。而金國則在黃河北岸三面臨水的宜渡村建城,號“衛州新城”,以此拱衛黃河防線。同時沿河東西二千余裏,白日戒備森嚴,夜晚傳令坐守,冬季燃草敲冰,全力防止蒙軍徒涉過河。關河互為憑倚,皇帝極重潼關戍防,遷移剌蒲阿為參知政事,與完顏合達行省於閿鄉,拱衛潼關要塞。李沖在汴京聽到消息,心知自己無論如何都追不上訓練有素的戰馬,索性直奔閿鄉。

完顏彝聽聞李沖來訪,頗覺驚怒,將案上文書與圖悉數收攏,命達及保喚他入內,只見一個二十歲左右的青年男子迤迤然走進來,神色精明,口角帶笑,身量比四年前高出許多,面容卻未大改,正是方城軍中的李太和。

李沖拱手一揖到底,喚了聲將軍,直起身後又作一揖,這次卻笑眯眯地叫了聲“大哥”。

達及保吃了一驚,還未整明白這人到底是誰,已聽完顏彝正色道:“誰和你稱兄道弟?!”李沖向達及保看了看,見後者直瞪著自己,料想他不會回避,便從懷中取出一把短劍,雙手遞給完顏彝不慌不忙地笑道:“是與不是,將軍一看便知。”

完顏彝翻來覆去驗視幾遍,確然是自己相贈愛妻的定情信物,對達及保和言道:“你且回避,也別讓人進來。”待達及保出去後,登時沉下臉:“這匕首從何而來?”李沖笑道:“這是我嶽家祖傳之物,蒙我未婚妻子親手解贈,算起來將軍是我襟兄,方才那聲大哥並未叫錯。”完顏彝面色愈沉,肅然道:“方城之事,我念你年少無知,不再追究了。可你不思悔改、變本加厲,竟敢冒認官親,攀汙閨閣女兒,我絕不能饒你了。”李沖見他對紈紈極是維護,欣然笑道:“好!好姐夫!”說著便將自己身世經歷一五一十和盤托出,又述說自己如何逃到汴梁結識紈紈,如何被承麟抓獲又設計逃脫,如何與紈紈傾心相愛又被仇恨所困,一直說到十余日前自投羅網與完顏寧一場交鋒,笑道:“我唯有重投將軍麾下,贖還罪過,紈紈才能原諒我。可恨你那位長公主,不但不肯寫薦信,還不陰不陽地說:‘李相公智賽諸葛,舌燦蓮花,什麽事辦不成?’”他模仿起完顏寧那副淡靜促狹神態來惟妙惟肖,完顏彝本聽得全神貫注,及此想起愛妻的慧黠模樣,不由得微微一笑。

李沖極擅鉆營,有意要討好完顏彝,又知他性情剛介,尋常溜須拍馬只會適得其反,見此情景頓生計較,搖頭道:“她什麽都算計得到,嘖嘖,你將來可有苦頭吃。”完顏彝卻極愛妻子的聰穎,心道:“我與寧兒夫婦一體,有什麽事不能讓她知道?她精靈慧悟,事事知我懂我,是旁人求都求不來的福氣。”不以為然地淡淡一笑,心下唯覺歡喜。

李沖察言觀色,知他心中受用,接著笑道:“多虧紈紈聽說我要投軍就送來這把匕首,說是你一見就會明白的。”完顏彝沉吟片刻,此人既為紈紈而來,自己倒不好推卻,只是他武藝本不足以沖鋒陷陣,萬一有個閃失,豈非誤了紈紈,想來想去還是放在身邊做親兵最穩妥,若他心懷不軌,自己也能及時發現。主意已定,便道:“你不是選出來的精兵,不能領忠孝軍俸祿,今後只能從我的月俸裏勻一半去。還有,醜話說在前頭,我治軍是不認人的,別說你是仆散姑娘的朋友,便是仆散公子復生,投到忠孝軍中,我也當普通士卒一般看待,若觸犯軍規,照樣依律打罰。”李沖笑道:“我知道,你那位長主早對我說過了。”完顏彝端然正色道:“忠孝軍中只有長官,沒有長主!”李沖會意,立刻斂笑站直,頓步肅然道:“是!屬下明白了!”

此後,李沖便在軍中安頓下來,雖是帳前親兵,一樣每日重鎧習練,注坡跳壕。完顏彝冷眼旁觀,見他為人雖精滑,卻甚是刻苦耐勞,漸漸也為之改觀。

十一月,蒙古名將速不台殺向潼關;十二月,窩闊台親自趕到,連拔天勝寨等數城後向西挺進。移剌蒲阿眼見敵軍聲勢浩大,只屯兵於閿鄉行省,避其鋒銳;蒙軍一時奈何不得,便盤旋於京兆、同州、華州等地之間,連破六十余所,民皆為塵泥。

次年正月,窩闊台攻陷鳳翔,速不台所部則在商於山鑿開一條通路,翻山越嶺繞到藍關之內,攻破小關後突入金國腹地,遊騎四散如入無人之境,擄掠方百余裏,盧氏、朱陽等地受劫尤慘,滿地屍骨,或襯馬蹄、或籍焦土,肝腦塗地,泣聲盈野。

金潼關總帥納合買住一邊命人向閿鄉行省求救,一邊率夾谷移迪烈、高英二將疾馳赴援盧、朱,只是蒙軍猶對潼關虎視眈眈,潼關與閿鄉行省都不敢分兵太多,以免中了敵人調虎離山之計。蒙軍深知金軍兵少將寡,財力拮據,似這般分兵而襲,最能教金人分身乏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