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3章 只在旦夕

夜裏兩點,家文試老太太鼻息。微微弱弱,只吊著一口氣。家麗叫醒建國,讓他去把備好的壽衣拿來。大限恐只在旦夕。

過十二點,已經是第七天。客廳裏,家麗還在那坐著,小年坐在她旁邊,靠在沙發上睡著了。家歡、家喜還是被打發回家,娘家人多,也鬧騰。家文時不時起身看看老太太。建國在裏屋床上躺著,沒脫衣服。只有美心,照排實理(土語:按部就班、有模有樣)地脫了衣服,上床睡覺。

家麗蹲在老太太床頭,握住她的手,“阿奶,還有什麽要對我說的。”老太太已經說不出話。

家喜連忙沉穩地,念念有詞,“對對,啥事沒有,穩住,穩住了,啥事沒有。”

家麗、家文在床頭守著。

“別聲張,穩住。”美心說。

建國、小年在外頭,壽衣準備好了。

“那我還上什麽班呀!”家喜高興得恨不得跳起來。

淩晨四點十八分,何文氏仙逝。

“千真萬確。”美心得意。

無病無災,壽終正寢。

美心搖她胳膊,“你傻!”說著,小聲湊到老女兒耳朵邊,輕輕說了幾句。家喜大驚,“真的?!”

是老死的。這個年紀走,算喜喪。

家喜不耐煩地,“媽,我不要,給大姐吧。”

家麗放聲大哭,家文抽泣。建國忙跌傷衣服,姊妹倆連忙把奶奶換了衣服。美心被哭聲吵醒。起來,見老太太去世,也跟著放聲大哭起來。家麗回頭瞪她一眼,美心哭聲停止。

家喜推門出去,美心拉住她,小聲說:“以後,醬菜傳給你。”

“還不給她們打電話!”家麗喝。

前院,美心叫家喜,說幫她看看月季花。

姊妹幾個連同美心商量老太太的喪事。美心的意思是,從簡,說老太太生前說過,不要大操大辦。姊妹們都表示贊同,唯獨家麗不同意,她堅持要給老太太辦一個盛大的葬禮。眾人無法,只好逗錢,不足的,家麗自己掏錢補足。和尚道士都請了,光超度念經就念了三天。引得美心不滿,小聲跟家喜嘀咕,“本來就是喜喪,何至於這麽小題大做。”

晚間喝稀飯,還是芋頭稀飯。家藝和家喜打發歐陽、宏宇回家,她們留在娘家住。家文已經在這住好幾天了。六姊妹少了家歡和小玲,似乎也冷清許多。家藝問家麗,“老四什麽時候出來,到底什麽事?”家麗說:“方濤在跑,你二姐那邊有個外甥女也在幫忙問情況,檢察院在審,是他們行長貪腐的案子,老四被牽連,具體有罪沒罪,誰也不知道。”三姊妹都不說話,登高跌重,今日之果,必有前日之因,這種事,誰也幫不上忙。

家麗哭了七天,每天晚上都做夢,一會夢到小時候和老太太在江都小河邊捉魚,一會又夢到兩個人坐船來淮南。家麗許久提不起神。如果說常勝去世,家麗不得不在物質層面擔起家庭的重任,那麽老太太去世,則讓這個家的精神世界坍塌了重要一角。家麗自覺沒有補天之材,力挽狂瀾。

“不遠,隨時,我去取也行。”

安葬地交給幾個女婿去跑,照例,得安葬在舜耕山,在常勝旁邊起個墳。可老太太老家的女兒,家麗們的姑姑得知消息,死活不同意,她自己病重來不了,定要派兒子把老太太的骨灰帶回江都。

“隨時能送來?”

家麗不解,跟美心抱怨,“生前不問,死了來搶人!”

建國說:“都準備好了。”

美心卻說:“她是女兒,你是孫女,女兒嘴大,你說不過她。”

跟著家文、家藝、家喜輪流進去,老太太都閉著眼,並沒有多余的話想說。累了一輩子,操心了一輩子,她更懂得萬事順其自然。建國回來了,家麗問他有沒有打點好。

家麗氣得要哭,她和老太太感情深,舍不得她走。家文勸姐姐,“落葉歸根,既然姑姑有這份孝心,成全她算了,老人回鄉,將來我們也有個由頭回江都看看。”家麗恨道:“這個姑你們不知道,我是一清二楚,算到骨頭裏,她是怕老人一走,我們找她要房子,阿奶跟我來淮南的時候,家裏的地和房子,都是她照看,這麽多年沒理會,都成她兒孫的產業,她心虛著呢!”

老太太面無表情,沉默如謎。

家文勸:“不都這樣,衛國他媽去世,衛國去世,北頭的老房子不也都被他外甥占著,這麽多年,你不問,他也就不說。等於給他了。不過可能實在有困難。親戚之間,算太清楚也不切實際,再一個,就算那兩間房給咱們,咱們也沒人去住,賣又賣不了幾個錢,算了,得饒人處且饒人。她們願意麻煩,就讓她們弄吧。”

小年進去,坐在老太太旁邊,抓著她的手,好像小時候那樣。“老太。”他叫了一聲,“你還說帶我回江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