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糖紙(第2/4頁)

“……”秦恬後退一步。

在伊娃追問奧斯維辛是什麽用途時,她已經緩緩轉身,面無表情的看著四周。

每一次到集中營,天氣都是陰翳的,好像集中營的天氣,從來都是陰翳的。

她看到旁邊鐵絲網圍起的一大片平地上,還有沒清洗掉的大片血跡,和旁邊發白的土壤相比,顏色深得觸目。

上一次去集中營,在德軍的故意安排下,她和貝爾小姐幾乎什麽都沒看到。

而這一次來到集中營,卻已經遲了,她什麽都看不到。

一旁伊娃已經明白了這兒就是傳說中關押猶太人和戰俘的最大的集中營,震驚之余不禁追問她們要來幹嘛。

“伊娃,伊娃。”秦恬低聲叫。

“怎麽了,媞安?”

“我能,四處逛逛嗎?”秦恬問著伊娃,眼睛卻看著司機。

司機聳聳肩:“隨便你,不過這兒很大,可別迷路,晚飯可能要八點,請到時候準時到。”

“要我陪你麽媞安?”伊娃問道。

“不。”秦恬勉強的笑笑,“讓我一個人走走。”

越夜越涼,她接過伊娃給的大衣,裹在身上,又裹緊了一件大披肩,才慢慢的走了出去。

前兩天剛下過雪,雖然昨天的陽光曬的融化了一點,但是土路依然坑窪冰滑,秦恬跌跌撞撞的走著,感到冷厲的風吹在臉上,仿佛是誰在嚎哭的聲音。

周圍一個人都沒有,偶爾看到遠處有人影閃過,或者周圍有車子路過的聲音,秦恬走在排屋外面,看到一扇門微微開了條縫,她見天色還有點亮,鼓起勇氣,走過去,開門進了屋子。

一股怪異的味道沖鼻而來,沉郁的酸臭和腥臊,秦恬皺著眉,忍不住捂上了鼻子,她不敢想象究竟是怎樣濃郁的味道能夠在幾個月後依然無法消散,地上到處都是淩亂的幹草,三層連體的木板床貫穿首尾,只留中間一個窄窄的過道。

房子不通風也不透光,昏暗的一片。

秦恬走得有些心慌,她清楚的明白在這兒睡過的人有多少上了天堂,雖然不信鬼神,但終究無法釋懷,她深吸一口酸腐的空氣,隨便找了個位置,矮身坐下。

不知出於什麽心裏,她摸了摸第一層床的床頂,露出一絲苦笑,果然,有劃刻的痕跡。

就好像是高中軍訓時發現床板已經被歷代軍訓的學生當成了BBS水樓吐槽區,顯然這個德軍不屑來檢查的床板也成了很好的留言板。

只是,話題不那麽一樣罷了。

秦恬摸著粗糙卻有序的刻痕,滿滿一個床板,周圍床板都有,只是床裏面太過陰森昏暗,她就算鼓起勇氣探頭去看,也只是黑糊糊一片,什麽都看不到。

“裏面什麽人!”有一聲大喝忽然傳來。

秦恬嚇了一跳,猛的坐起來,額頭砰的撞到床頂:“哎喲!”

“你是誰,怎麽在這?!”俄語嘰裏咕嚕的,說話者一邊說一邊快步走過來,手電筒的光毫不客氣的照上她的臉,“醫生小姐?”

“我是護士,不是醫生。”秦恬還不忘堅持自己的職業,她遮擋著刺眼的光擡頭,用半吊子的俄語道,“我好奇,看下……你,認得我?”

“嘿嘿,你在明斯克給我包過腿。”來人是個笑容燦爛的小夥子,穿著發黑的軍裝。

秦恬毫不愧疚自己不認得他,她過手的人太多了,怎麽可能記得住。

“護士小姐,你怎麽在這?天都黑了。”

“你,手電筒……”秦恬想不起借怎麽說,只能不停的比劃。

小夥子倒也機靈:“手電筒嗎?給,你要看什麽?”他也好奇的探進頭來,兩人都躺在第一層床裏,學著秦恬摸著床頂,“哦,好多字!是波蘭語嗎?”

秦恬不理他,手電筒照著那一片片的字,好久不用的波蘭語越來越熟悉,甚至還有很多德語,慢慢的,一個個詞一句句話,連成一片。

“親愛的蒂奇,羅莉和小瑪塔,爸爸永遠愛你們。”

“我想吃媽媽的豌豆醬拌通心粉,小胖豬曲奇餅,蒜泥卷心菜……”

“願神保佑我的家人,使他們免遭不公的對待,使他們遠離惡魔的迫害,使他們抵擋一切災難,使他們幸福又安泰……”

“米娜,米娜,米娜,米娜,米娜……”

“愛莎,嫁給我好嗎?”

“讓所有德國佬下地獄吧!”

“我不能死,我不能死!”

“親愛的,你在想我嗎?”

“爸爸,媽媽,瑟琳娜,安卡,鮑曼叔叔嬸嬸,奧齊莎親愛的……晚安。”

“……”

秦恬慢慢的爬著,時不時停下來擦著眼淚,她沒法想象那些猶太人在這樣的床上刻著東西的感受,他們沒有娛樂活動也沒有解決溫飽,每天每夜的思考著究竟是什麽給了他們這樣的災難,他們妻離子散,家破人亡,隔著鐵絲網遠遠看著自己的親人和孩子,深夜中輾轉難眠……在不知道未來的情況下,這樣的日子到底是個怎樣的煎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