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馬車離開王府,一路順著崇文門裏街往南。
從徐雲棲上馬車,章氏便握著她的手不放,耐心開導女兒,
“無妨的,好女不愁嫁,瞧,你這還沒和離呢,蔣夫人聽了消息便上了門……”
徐雲棲知道章氏心裏不好過,笑著寬慰她,“讓您擔心了,您能來接我,我很高興。”
章氏卻沒能明白她這句話的意思,瞪了她一眼,“傻孩子,我豈能讓你看人臉色過活,我早聞熙王妃不是個好相與的,日夜替你懸心,今日也算如願。”
然後拉著徐雲棲說起蔣家如何如何,徐雲棲靜靜聽著沒有回她。
過去她著實視蔣家為一門好姻緣,如今卻不可同日而語,她嫁過人成過親終究是夫妻間的疙瘩,日積月累便生齟齬,這樣的例子她在外頭屢見不鮮,嫁人不是她必行之路,她沒必要給自己惹麻煩。
馬車行了一段,徐雲棲便掀開簾子吩咐車夫,
“去城陽醫館。”
章氏微愣,“去醫館作甚?”
徐雲棲清脆地回,“我有東西落在那裏。”
章氏沒多想,絮絮叨叨問起昨日救燕少陵的事,“你也太莽撞了,那麽多太醫,怎麽就非你不可呢,下次若非必要不要出頭了……”
銀杏坐在下方錦杌,幾度要開口解釋,徐雲棲卻是笑著頷首,“母親教訓的是,女兒下次注意。”
就在這時,馬車行至與橫向大街長安街交界的鐘樓,雨突然從半空澆下來,一輛馬車的車軸壞了,堵在半路,攔住了這一行的去路。
銀杏見狀立即掀開車簾往外張望,尚沒瞧清楚路況,卻一眼認出停在斜對面那輛馬車,車夫是個四十歲的中年男子,一撮黑胡須,一身湛衫,身形魁梧,眉目低垂,一看便是不大好惹的。
銀杏盯荀家的梢已久,認出這是荀允和的車夫,立即放下車簾朝徐雲棲使了個眼色。
徐雲棲詫異,掀開一角車簾,一眼瞧見對面車簾被卷起,那人胳膊挨著車窗,露出一截緋紅的衣角。
徐雲棲猜到緣故,默默將車簾放下,
身後章氏也談起了那些嫁妝,“嫁妝不必要了,我算了算,裏頭都是他們王府的東西……”
徐雲棲在這時突然轉身抱住了章氏,軟聲撒著嬌,“娘,您別說了,您什麽都別說了,我沒有在意那些……”
章氏一怔,繃了一日的淚終於在這時決堤,她已不記得女兒有多少年沒有這樣撲在她懷裏撒嬌,從什麽時候起,她總是笑吟吟接著她進門,又歡歡喜喜送她離開,漸漸的,她們娘倆一兩年見不著面,甚至連她喜好也一無所知了……
無邊的愧疚如這場雨急澆而下,是一種澀澀的縈繞在心口說不出的疼,想當初她剛生下來,她與丈夫是何等歡喜,如珠似玉疼著,將她養成村裏遠近聞名的小霸王。
雨聲越來越大,像是砸在腦門,更像是拍打在面頰,章氏忍著哽咽,再也沒說出話。
阻塞的馬車終於被移開,車道通了。
荀允和放下手中書冊,往半空望了一眼,深穹聚如濃墨,雨珠如針漫天砸下來,落在他眼瞼,他顧不上疼,只在心裏恨,那場雨怎麽就不能及時一些。
兩輛馬車一南一北交錯開,罩著煙雨朦朧背道而馳。
兩刻鐘後,徐雲棲母女抵達城陽醫館。
醫館側巷搭了個長棚,每月初一醫館大夫在此免費給人義診,以來博取名聲。
徐雲棲扶著母親下馬車來,跨進側門,又順著檐角進了醫館後門。
胡掌櫃的不在,幾位藥童在各自忙碌,沒有人迎上來,這不是章氏第一回來醫館,沒計較禮數,隨意打量兩眼,便道,“東西落在哪兒,快去取了來,雨越來越大,咱們早些回去。”
章氏說完卻見女兒亭亭立在樓梯口,臉上笑意不減,握著她的雙手卻垂了下去。
“母親,對不住了,我沒打算跟您回徐家,謝謝您今日來接我,我很開心。”她這樣道。
章氏聞言臉色就變了,“這怎麽行,你不跟我回徐府,你去哪?”她仿佛意識到了什麽,環顧這間簡樸的醫館,“你想留在這裏?你瘋了,且不說旁的,蔣家還在門口等著你呢,玉河對你的心思你該懂啊……”
徐雲棲不等她說下去,淡聲道,“母親,您不要替我做主,我的事我比任何人都明白。當初我之所以願意在徐家落腳,也是為了尋找外祖父,您以後想來探望我,隨時來這裏,但我不會跟您回去。”
她擡眸看了一眼天色,勸道,“雨越來越大了,您快走吧。”
章氏淚再次滑落下來,伸手去拉她,“囡囡,徐家好歹是你的家……”
一聲囡囡令徐雲棲生出一絲恍惚,這個昵稱太久遠了,久遠到她以為一輩子都聽不到了,很多年前她曾盼望有人在清早的炊煙中,在夜深人靜的床榻間喚這麽一句,可惜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