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戳記/崩潰中如火焰的電光(4)(第2/2頁)

她想起方才林肖萍興奮的神情,忍不住便有一絲難過,她明白,那是一種長期職業習慣的本能,不光林肖萍如此,之前和她擦肩而過的小江也是如此。她想起從前虞浩霆每每說起父親時的神情,對別人而言,虞靖遠是大權在握的參謀總長,對他而言,卻也和尋常人家一樣,是個對兒子鐘愛到嚴苛的父親。

傅子煜點頭道:“三公子明鑒,屬下行事並無半分私心。若一定說有,也是為邵家。”

“參謀總長虞靖遠死了!”

“我明白,你坐下吧。”邵朗逸的臉色緩了下來,淡然一笑,“不過,有一件事你要記住,你是邵家的人,也是虞軍的人;浩霆是我弟弟,更是代任的參謀總長。我也好,四少也好,不管做什麽事都是為了江寧一系,四少的意思就是我的意思。你不要自作聰明,你要是動了這個心思,讓下頭的人怎麽想?”

顧婉凝站在走廊裏,身上貼著一層黏膩的汗意,天氣熱得人胸口發悶,報館裏的紛亂喧嘩仿佛是幕布上快放的電影。

傅子煜肅然答道:“屬下明白。”

顧婉凝定了定心神,低著頭強自一笑:“我是想,怎麽我出去買雪糕的工夫,就出了這麽大的新聞。”說罷,看了一眼地上的雪糕,道,“我去叫阿姨過來收拾。”林肖萍想,到底是小女孩,沒經過什麽大事,驚成這樣。

邵朗逸端起手邊的一碗陳皮豆沙,一邊舀著一邊問:“顧小姐回江寧了嗎?”

顧婉凝猛然聽到她叫自己,手裏一抖,已經有些軟了的雪糕整個跌在了地上。林肖萍見了她這個失魂落魄的樣子,先是皺眉,隨即笑道:“你這是怎麽了?就算是虞靖遠死了,南北也未必會開戰;就算是南北開戰,一時半會兒也打不到舊京來,你怕什麽?”

傅子煜聽他轉了話題問到顧婉凝,總算籲了口氣,笑著說:“沒有。顧小姐在舊京很忙。”

她還準備了一篇話等著顧婉凝問,卻沒有聽見這丫頭的回應,林肖萍忍不住擡起頭來,“哎,你不問問虞靖遠是怎麽死的?”卻見顧婉凝手裏捏著還裹著彩紙的雪糕,只怔怔地望著她。林肖萍提高聲音叫了她一聲,“婉凝?”

“哦?”邵朗逸擱了勺子,問道,“現在是暑假吧?”

林肖萍唆了一口雪糕,猶自翻著桌上的報紙,語氣中卻是不加掩飾的興奮:“這回真的是大事,參謀總長虞靖遠死了。”

“是。不過顧小姐又考了燕平女大,要在那邊接著念大學。”傅子煜解釋道,“她這些日子在一家報館做實習編輯,每個禮拜還有兩次要到秦伯然的遺孀那裏去教兩個孩子彈鋼琴。”

顧婉凝說了聲謝謝,便走到林肖萍的身邊,只見她正埋頭翻著最近幾天的一大摞外文報紙。婉凝把雪糕遞給她,低聲問道:“肖萍姐,出了什麽事?怎麽大家的稿子都要換?”

邵朗逸聽了眉頭微蹙:“秦伯然是?”

顧婉凝進了辦公室,只見歐學博正蹙眉沉思,面前的稿紙上寫了幾句,卻都被塗掉了。她把保溫桶輕輕放下,小聲說:“歐老師,雪糕。”歐學博見狀丟了手裏的鋼筆,一邊擰保溫桶一邊大聲招呼其他人:“怎麽也得等到十點鐘以後了,先吃雪糕吧!”說著,先遞給顧婉凝兩支。

“秦伯然是華亭鹽業銀行的董事,四年前病故,秦夫人就帶著一雙兒女回了舊京。”傅子煜猶豫了一下,又笑道,“燕平大學的學費一年要兩百塊,校服要十塊錢,一張借書證也要五塊錢,算是如今最貴的了。”他心下忖度,顧婉凝從前畢竟是虞浩霆的女朋友,身上尋常一件首飾就名貴非常,怎麽也不至於短了學費。但除了這個,他倒也想不出還有什麽其他的緣故。

今天天熱,社論主筆歐學博要請大家吃雪糕,便差了婉凝去買,她抱著一保溫桶的雪糕回來,報館裏已是人仰馬翻,記者小江和她擦肩而過,木頭樓梯被他跺得咚咚直響,一陣風兒似的到了樓下,忽然又回頭招呼道:“小顧,我的雪糕讓給你啦!”

邵朗逸略一思忖,道:“回頭你找人尋個名目,到學校裏去設個獎學金。還是那句話:不要讓她知道。”

顧婉凝在報館裏除了幫著編輯記者翻譯國外報章的新聞資料,有時候忙起來也替辦公室的小弟做些雜務,十分勤快。只是她不愛說話,蓬松厚實的碎長劉海整日遮著大半的臉孔,不是低著頭寫稿就是低著頭走路,報社裏的一班才子才女都是豪爽快意、激揚文字的性情,想著她韶齡弱女,剛出來做事,難免害羞怕生,倒也不以為意。

傅子煜口中答“是”,卻暗自心驚,這位顧小姐身份尷尬,三公子雖然不便直接出面照拂,但卻也犯不著花這樣的心思和手段。他一路走出來正好碰上孫熙平,心中一動,便叫住了他,佯作漫不經心地問道:“我前陣子不在江寧,有件事想問問孫副官。”